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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●风趣类

○郑板桥受骗

扬州郑进士板桥,善书画,体兼篆隶,尤工兰竹,人争重之。性奇怪,嗜食狗肉,谓其味特美。贩夫牧竖,有烹狗肉以进者,辄作小幅以报之。富商大贾,虽饵以千金,不顾也。时扬有一盐商,求板桥书不得,虽辗转购得数幅,终以无上款不光,乃思得一策。一日,板桥出游稍远,闻琴声甚美,循声寻之,则竹林中一大院落,颇雅洁。入门,见一人须眉甚古,危坐鼓琴,一童子烹狗肉方熟。板桥大喜,骤语老人曰:“汝亦喜食狗肉乎?”老人曰:“百味惟此最佳。子亦知味者,请尝一脔。”两人未通姓名,并坐大嚼。板桥见其素壁,询其何以无字画,老人曰:“无佳者。此间郑板桥,虽颇有名,然老夫未尝见其书画,不知其果佳否?”板桥笑曰:“汝亦知郑板桥乎?我即是也。请为子书画可乎?”老人曰:“善。”遂出纸若干,板桥一一挥毫竟。老人曰:“贱字某某,可为落款。”板桥曰:“此某盐商之名,汝亦何为名此。”老人曰:“老夫取此名时,某商尚未出世也。同名何伤?清者清、浊者浊耳。”板桥即署款而别。次日盐商宴客,丐知交务请板桥一临,至则四壁皆悬己书画,视之皆己昨日为老人所作,始知老人乃盐商所使,而己则受老人之骗,然已无可如何矣。

○郑板桥嫁女

板桥先生之淡宕风流,夫人知之矣。其玩世不恭,直有可友竹林而师柳下者,世多未之传也。予尝闻诸父老曰:“先生有女,笃爱之,井臼针黹无一能,而工画工诗,颇得其父意。先生欲嫁之而难其偶,适有友而鳏者,所学所好与之同。先生相之,喜曰:‘吾婿无逾此者。’遂约焉。归则诡谓其女曰:‘明日携汝佳处游,当不负也。’女喜从之友所,友酌之。已,先生命女曰:‘此汝家也,其安之。’女喻父意,遂不去。而所谓问名纳采诸缛礼,概无有焉。先生曰:‘非吾不能有此也,非此女不能嫁此夫也。’其荡佚礼法有如此。”

○顾栋高裸体读经

顾栋高先生复初,清康熙辛丑进士,性倨慢不合时,仅三载即归田。深于经学,自幼至老未尝一日不读书,于五经皆有发明。掌教淮阳时,夏月坚闭重门,解衣裸体,寸丝不挂,手执一卷,高读不辍。客至,自门隙窥之,大笑,先生仓皇著衣而出。谈者传为笑柄云。

○励自牧典客裘

励太史自牧,以世家子官词林,落魄不羁,索逋人常满户外。一日,天气甚寒,设盛馔宴客,客皆衣紫貂海龙而来。室中多设火炉,劝酒甚挚,客皆汗出,解衣畅饮,先生潜令家人取赴质库。酒罢,始以情告,众皆无可如何,次日各送还质券而已。

○孙人龙蜂腰之憾

纪文达会试时,出孙端人宫允人龙门下,孙豪于酒,尝憾文达不能饮,戏之曰:“东坡长处学之可也,何并其短处,亦刻画求似?”及公典试,得葛临溪太史正华,酒量冠一世,公亟以书报孙,孙复札云:“吾再传而得此君,闻之起舞,但终憾君是蜂腰耳。”承平士大夫,诗场酒社,谐谑风流,令人慨慕。

○纪河间滑稽

纪文达公昀,喜诙谐,朝士多遭侮弄。有某太守来谒,公见其左额有疣,大如胡桂,讶曰:“君拥连城、统僚属,累累者何以仪众?某市有某郎中,能疗此疾,顾甚秘其术,必先具厚礼徐告以情乃可。”某如言。既见,则郎中额亦有疣,乃悟为公所戏,恚懊而归。

○其二

纪河间善诙谐,前办四库书时,凡书有错误,各纂修推诿处分,多有言张冠李戴者,遂题一绝于壁云:“张冠李戴且休论,李老先生听我言,毕竟尊冠何处去,他人戴着也衔冤。”又尝云:“朱石君,人仰之如禹皋稷契,而日托于韩柳欧苏。彭芸楣,人视之如韩柳欧苏,而日居于禹皋稷契。二公之情况相肖。”

○纪河间诗

河间师博洽淹通,近世之刘原父、郑渔仲也,独不善书,即以书求者亦不应。尝见斋中砚匣,镌二诗于上云:“笔札匆匆总似忙,晦翁原自笑钟王。老夫今已头如雪,恕我涂鸦亦未妨。虽云老眼尚无花,其奈疏慵日有加。寄语清河张彦远,此翁原不入书家。”河间师有侍姬,中年丧明,构一室以居之,颜曰“善听轩”,联集“甚哉墨墨,对此茫茫”二语,又集汤若士、苏东坡词云:“忙处抛人闲处住;饥时吃饭困时眠。”

○纪河间巧对

纪文达公善属对,信手拈来,出口成趣。一日,陆耳山学士云:“适饮马四眼井,四眼井以何为对?”公曰:“即以阁下对可乎?”两人大笑。或谓公曰:“京师招牌,如祖传狗皮膏,秘制乌须药;去风流木牙杖,滴露樨花头油;学(经蒙任附),店(草料俱全);秋爽来学,冬季讽经;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书画,发卖川广云贵生熟道地药材。凡此者既闻命矣。若书坊之‘老二酉’,以何为对?”公曰:“汝进正阳门罗城时,试于布伞上观之。”至其处,乃卖卜者书“大六壬”三字也。

○纪河间自挽

纪文达自言:自四岁至老,未尝一日离笔砚。乾隆壬子三月,偶在直庐,戏谓友人云:“昔陶靖节自作挽歌,余亦自题一联曰:“浮沉宦海如鸥鸟;生死书丛似蠹鱼。’百年之后,诸公书以见挽足矣。”刘文清公墉笑曰:“上句殊不类公,若以挽陆耳山,乃确当耳。”越三日而陆副宪讣音至,文达纪之《槐西杂志》,以为事有先兆云。

○闽郑堂滑稽诗

闽郑堂能诗,好滑稽。郡守丧妻,将殓而不瞑。堂自言能祝,因高吟曰:“夫人一貌玉无瑕,四十年来鬓未华。何事临终含泪眼,恐教儿子着芦花。”吟讫而瞑,守厚礼之。会国丧,太守宴于西湖,堂故冲其前导,守怒,令作诗自责,堂连书“苦”字,守笑曰:“汝今始知苦乎?”堂续曰:“苦苦苦苦苦连天,上皇晏驾未经年。江山草木皆垂泪,太守西湖看画船。”守亟遣之。至今闽人称俳谐为郑堂体。

○雅赚

竹坨先生,年五十,举鸿博,与同郡高念祖佑𨥈同舟入都。每日暮停桡,辄失所在,高往迹之,已阑入酒肆中,醉卧垆下矣。先生嗜书若命,典试江左时,绛云已熸,闻牧斋族子钱遵王,撰《读书求敏记》,载宋板元钞,次第完阙甚备,撤棘求一见之,秘不肯出。乃置酒召诸名士高宴,遵王与焉,私以黄金及青鼠裘赂其侍史,启箧得之,招藩署廊吏数十人于密室,夜半写毕,并录得绝妙好词,时人谓之雅赚。又先生直史馆日,私以楷书手王纶自随,录四方经进书。掌院牛钮,劾其漏泄,吏议镌一级,时人谓之美贬。噫!以是左迁,视今之废书不观,滥跻华要者,荣辱何如?

○朱竹垞骗道士

秀水朱竹坨,与某道士善。观中有枇杷二株,熟时每饷朱,俱无核。朱诘其故,道士以仙种对,朱终不信。道士素善啖,尤嗜蒸豚。一日,朱邀之,命仆市一彘肩,故令道士见。不逾晷,即出以佐餐,融熟甘美,饱啖而罢。因问朱以速化之法,朱曰:“偶有小术,欲以易枇杷种耳。”道士低语曰:“无他,于始花时,镊去其中心一须耳。”朱曰:“然则吾之馔亦无他,昨所预烹者耳。”相与抚掌。

○梁山舟与阮芸台之谑对

谢墉临终时,虑妾及少子无依,乃以三千金寄托梁山舟处,山舟曰:“我无用此,当为缄而藏之,不能得息也。”谢诺而缄诸箧,使谢手封识之,且使谢书一存本不收利之笔据。已而谢殁,小子夭,妾亦死。谢长子某,搜其箧,得山舟收条,乃往索。山舟以原箧与之,并以其父所书笔据示之,谢子遽曰:“两家至好,公又父执,岂敢计较?”遽毁其据。迨启箧捡点毕,忽问曰:“息钱何在?”梁怒,然笔据已毁,无以难之。谢子谩骂,山舟拍案诃之,谢一挥手而山舟倒地。时阮芸台之父,乐西湖之胜,因为僧,居某寺,或戏为对曰:“公子挥拳,老学士斯文倒地;封翁削发,大中丞不孝通天。”时山舟为学士,芸台为中丞也。

○梁山舟黄河阻渡

钱塘梁山舟先生同书,尝南归,将渡黄河,河督某公,留住署中。山舟屡欲行,某公言水势甚溜,宜稍停待,山舟不得已,诺之。留住斋中,甚苦岑寂,居停主人又不时出,惆怅无聊。偶睹架上,罗列佳纸名笺,案头笔砚。亦复精良,遂日写字消遣,匆匆将纸用罄。俄主人出,言水势稍减,可以迳渡,已为具舟楫矣,梁拱手称谢。将行,忽主人顾架上纸,问仆曰:“此间纸皆何往?”仆惶悚若不能置辞,梁乃白实己所书,因指案头书示之。主人怒曰:“吾此纸特使人至南中购求,供己临池之需,不意乃为汝用去。”遽叱仆取出,一一碎裂之。梁怒甚,然无可如何,忿忿别去。盖河督为京官时,尝托人请山舟书,山舟迟延不作,故为此以报之。其言水涨水减,咸饰说也。且仆取纸出时,即已藏过山舟所书,碎裂者乃是他纸,可谓恶作剧矣。

○刘文清书易食物

刘文清公,书名重一时,然不肯为人书,故当时欲得文清书者甚难。有某公同直军机,时馈刘精品饮食,刘辄函谢。不数日,又致馈,年余未尝倦。一日,刘诣某,适有一友在座,谈次,友求文清书,文清不肯。某曰:“渠书欲易食物,岂能为汝书耶?”文清愕然。某乃出一巨册,咸刘手迹,曰:“许多珍迹,皆食物易得来也。”文清视之,悉己之谢函,相与抚掌大笑。

○阮文达考释钟鼎

阮文达为浙江巡抚时,其门生有入都会试者,偶于通州逆旅中购一烧饼充饥,见其背面斑驳成文,戏以纸拓之,绝似钟鼎,即寄与文达,伪言某于北通古董肆中见一古鼎,惜无资不能购,某亦不知为何代物,特将铭文拓出,寄请师长,与诸人共相考订,以证其真赝。文达得书,即集严小雅、张叔未诸名士,互相商参,诸人臆为拟议,皆不同,最后文达乃指为宣和图谱中之某鼎,即加跋于后,历言某字、某字,皆与图谱相合;某字年久,铭文剥蚀;某字因拓手不精,故有漫漶,实非赝物云。某见之大笑。

○汪度龄娶妾

汪度龄先生中状元时,年已四十余,面麻身长,腰腹十围。买妾京师,有小家女陆氏,精通文墨,观弹词曲本,以为状元皆美少年,欣然愿嫁。结婚之夕,于烛下见先生年貌,大失所望,业已郁郁矣。是夕,诸同年嬲饮巨杯,先生量宏兴豪,沉醉上床,不顾新人,和衣而睡。已而呕吐大作,将衾枕尽污。陆女恚甚,未五更,雉经而死。或作诗嘲之曰:“国色太娇难作婿,状元虽好却非郎。”

○彭侍郎元瑞

彭侍郎元瑞,博学能文,高宗纯皇帝尝称江西有二才子,一蒋士铨、一元瑞也。任江南学政,患童生怀挟,先日牌示云:“明日不考文。”次日,诸童皆挟诗赋,彭若不知,良久题不下,学官请命,彭曰:“昨已命之,首题‘明日’,次题‘不考文’也。”场中无录旧者。又尝四县同场,彭命题曰:“洋洋乎师挚章也。”又曰:“洋洋乎中庸鬼神章也。”又曰:’洋洋乎中庸大哉章也。”至第四属,忽停笔问学官曰:“《四书》中尚有洋洋乎耶?”学官不敢谓无,应曰:“少。”彭曰:“少则洋洋焉。”即以命题。

○松中堂

松中堂筠,为伊犁将军,置夫人于别院,院屋三楹,中为堂、西为夫人卧室、东为佛堂。公每日五更,入礼佛毕,坐堂中与夫人啜茗闲话,半时乃出。夫人每四更起,栉沐以待之,无间寒暑。同时有策大人者,公事故简,每黎明起,即驾骡车传食于同事署中,亦无间寒暑。那绎堂时亦在西域,尝戏语人曰:“我若死在轮回,必与阎君约,或为男、或为女、或堕畜类,惟命之从,但不愿作策大人骡及松将军夫人耳。”

○何义门老头子对

何义门先生值南书房时,尝夏日裸体坐,适仁皇帝骤至,不及避,因匿炉坑中。久之,不闻皇上音,乃作吴语问人曰:“老头子已去否?”上大怒,欲置之法,先生徐曰:“先天不老之谓老,首出庶物之谓头,父天母地之谓子,非有心诽谤也。”上遂大悦,乃舍之。或以为记河间事,实非。

○王阮亭口号

宜兴任葵尊宏嘉,为御史,疏定朝服第级,三品以上,乃得衣貂及舍利狲。一日,冬夜入朝,寒甚,梅桐厓总宪鋗,时为大理少卿,以四品不得衣貂。王阮亭戏为口号赠之云:“京堂铨翰两衙门,齐脱貂裘舍利狲。昨夜五更寒透骨,满朝谁不怨葵尊。”赵玉峰少宰见之,笑曰:“公诗大佳,正难于落笔之稳耳。”

○鄂西林浴足

鄂司马尔奇,西林相公胞弟。目短视,性聪敏,读书数十行。显扬后颇耽声色,与相公异趣,时人比之以大小宋云。相公尝浴足,公仓卒至,相公不及摒挡,加足于怀。司马急以烟筒击之,相公矍然,公曰:“大白猫何罕物,而兄珍之于怀何也?”盖以足为猫云。人传以为笑。

○阮文达宴客

阮文达为编修时,遭丧家居。会公宴,与吴祭酒锡麒同坐论诗。祭酒帽堕,阮出对曰:“吴祭酒脱帽谈诗,斯文扫地。”吴应声曰:“阮太史居丧观乐,不孝通天。”

○谢芗泉之疏阔

谢芗泉先生焚车事,另载后卷。其人大节不苟,然性疏阔,其居处几榻,尘积数寸,不知拂拭;院中花草纷披,殊有濂溪不除阶草之意;财物奢荡,一任仆人侵盗,毫不介意。性复多忘,尝新置朝衣,借法时帆祭酒著之,罢官后,遂不复取。及官仪部,当有祭祀,复欲市取,时帆闻之,故意问之曰:“吾记君尝于某时新置朝衣,去日未久,何得遂无?”谢茫然曰:“此等物弃诸敝笥,安可索取?”法复曰:“或君曾假诸人乎?”谢仍不复记忆。法笑曰:“君于某日曾假余著之,今尚在余笥中,君果忘乎?”谢乃恍悟。其不屑细故若此。

○百菊溪督两江

百菊溪龄,总督两江时,司道以下多朋饮妓船,酣嬉无度。百心恶之,而不欲显发,乃召一尉谓曰:“某所有妓船,为我驱之。”尉踧踖不敢应。百曰:“投鼠忌器乎?以我命往何妨?”尉请檄,百曰:“无须也,持汝版来。”即援笔书绝句曰:“宛转歌喉一串珠,好风吹送莫愁湖。缘何打桨匆匆去,煮鹤焚琴是老夫。”尉持版往,众官踉跄而散。非特处置妥贴,亦见老辈风流。

○王殿撰叶子戏

雍正某年元日,王殿撰云锦早朝后,归邸舍,约友人作叶子戏。已数局矣,忽失一叶,遍觅不获,遂罢而散。一日蒙召对,上问以元日何事,具以实告。上嘉其不欺,出袖中一叶还之。当时逻察之严如此。

○汤西崖未遇时

汤西崖少宰未遇时,与西溟先生同客都下,每出则从西溟借马乘之。一日,西溟投以诗云:“我马瘪郎当,峻僥瘦脊梁。终朝无限苦,驼水复驼汤。”一时传以为笑。按西溟先生浙鄞文雄,呼疲瘦为瘪,亦其乡土语也。

○徐青藤门下走狗

郑板桥最爱徐青藤诗,尝刻私印云:“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。”童二树亦重青藤,题青藤小像云:“抵死目中无七子,岂知身后得中郎。”又曰:“尚有一灯传郑燮,甘心走狗列门墙。”

○萚石侍郎之萧旷

箨石侍郎,襟情萧旷,豪饮健谈,每偕朱竹君、王石臞诸公,过法祭酒,冬夜消寒,卷波浮白,必至街鼓三四下。竹君盛推戴东原经术,侍郎独有违言,论至学问得失处,颧发赤,聚讼纷呶,酒罢出门,犹嚣嚣不已,上车复下者数四。月苦霜凄,风沙蓬勃,余客拱手以俟,无不掩口笑者。

○法时帆谑语

某司空督学中州时,好出搭题,以防剿袭之弊,与经文多割裂。法时帆学士心恶其行。其后某复督学楚中,往辞法公,公多所奖誉,某心喜悦。及临行时,时帆送至中庭,曰:“楚中有一故交,代为诿讠垂可乎?”某询其姓氏,时帆曰:“孔孟二夫子,著述已千载,请公慎勿将其文再行割裂也。”闻者抚掌。

○毕秋帆东坡生日会

毕秋帆先生,自陕西巡抚移镇河南,署中筑嵩阳吟馆,以为宴客之所。先生于古人中,最服苏文忠,每到十二月十九日,辄为文忠作生日会,悬明人陈洪绶所画文忠小像于堂上,命伶人吹玉箫铁笛,自制迎神送神之曲,率领幕中诸名士及属吏门生,衣冠趋拜,为文忠公寿。拜罢,张宴设乐,即席赋诗者数百家,当时称为盛事。迨总督两湖之后,荆州水灾既罢,苗疆兵事又来,遂不复能作此会矣。呜呼!以公之风雅爱客,今无其继,而殁后未几,家产籍没,子孙式微,可慨也已。

○打兔子

毕秋帆先生,为陕西巡抚,幕中宾客大半有断袖之癖,入其室者美丽盈前,笙歌既叶,欢情亦畅。一日,先生忽语云:“快传中军参将,要鸟枪兵、弓箭手各五百名,进署伺候。”或问何为,曰:“将署中所有兔子,俱打出去。”满座有笑者,有不敢笑者。时嘉定曹习庵学士,以丁内艰,为关中书院山长,与先生为亲戚,常居署中。先生偶于清晨诣其室,学士正酣卧,尚未开门也,见门上贴一联云:“仁虎新居地;祥麟旧战场。”先生笑曰:“此必钱献之所为也。”后先生移镇河南,幕客之好如故,先生又作此语。有客在座中,正色谓先生曰:“不可打也。”问何故,曰:“此处本是梁孝王兔园。”先生复大笑。

○制古砖

毕秋帆抚陕,值六旬,属吏送礼,概不受。一县令送古砖二十块,有年号题识,皆秦、汉物也。毕大喜,唤家丁谕云:“我寿礼概不受,尔主人之物甚合我意,故留之。”家丁跪禀云:“主人因大人庆寿,集工匠在署制造,主人亲自监工,挑最上者献辕下。”毕公一笑而罢。

○百菊溪相国

乾隆五十八年,百菊溪相国为浙江按察使,杜晓园河师为杭州太守。两公皆汉军,甚相得也。忽以事龃龉,李大愠,同在一城,至一月不禀见,遂欲告病。文书已具矣,时方酷暑,相国遗以扇,并书一诗,有句云:“我非夏日何须畏,君似清风不肯来。”李读诗,不觉失笑,相得如初。

○钱愚兄

百菊溪相国龄,总制江南,廉洁自矢,属吏苞苴,丝毫无所受。晚年举一子,仁庙赐名扎拉芬,荫五品官。扎拉芬者,翻译乃福寿二字也。两江官员,竞献贺礼,悉却之。江宁守钱某,令工制小蟒袍、水晶顶帽、珍珠朝珠,金饰玩物无算,书“愚兄钱某帖”,贿阍者呈进,并嘱曰:“此送公子物,可无却矣。”公笑而纳之。同僚服其工于献媚,争相郊颦,贺帖无不称愚兄者,由是钱愚兄之名遂播于两江矣。

○双白菜

康熙间,汪东山绎,精星学,尝自题灯笼曰“候中状元某”,后果大魁天下。在京师时,与方灵皋、汤西崖、蒋南沙齐名,三人皆疏放,方独迂谨,时相牾。堂上挂沈石田芭蕉一幅,所狎二美伶来,错呼白菜,人因以双白菜呼之。方大加规劝,先生厌之,乃署其门曰:“候中状元汪,谕灵皋,免赐光,庶几南蒋,或者西汤,晦明风雨时,来往又何妨,双双白菜,终日到书堂。”

○素不相能

苏州邹晓屏相国,与秦小岘司寇素不相能,每有言论,辄彼此龃龉。后司寇以目疾告归;而相国亦以教匪林清谋叛,不能先事预防,有旨著回原籍,闭门思过,因此同在林居。一日,两公于惠山卒然相遇,司寇曰:“公何以入山?”相国曰:“君能见我耶?”从者皆窃笑。

○汪容甫辱商人

稚存太史、容甫明经,同肄业扬州书院。一日,偕至院门外,各跨一石狻猊,谈徐氏《读礼通考》得失。忽一商人冠服贵倨,肩舆访山长。甫投刺,适院中某生趋出,足恭揖商人,述连日趋谒状,商人微颔不答。容甫愤甚,潜往拍商人项,大声曰:“汝识我乎?”商人逡巡曰:“不识。”“识向之趋揖者乎?”曰:“亦不识也。”曰:“我汪先生,趋揖者某先生,汝后识之乎?”曰:“识之矣。”曰:“汝识之,即速去,毋溷吾事。”商人大懊丧,登舆去。夫商人谒山长,某生之趋出足恭,自取辱也。于石狻猊上谈《读礼通考》者何与?讲学家闻之,必以容甫为诞率。然今日讲学家,一遇冠服贵倨之商人,吾甚憾其不诞率也。盖汪先生一,某先生者百也。

○米汤大全

世俗以相娱悦者为灌米汤,而欢场尤甚。甘泉李冰叔,尝戏为诗曰:“英雄末路拿稀饭,混沌初开灌米汤。”曾文正于克复金陵后,得人颂贺诗文,命书记统抄为一编,自题签曰“米汤大全”,可谓雅谑矣。

○纪文达烟量

河间纪文达公,酷嗜淡巴菰,顷刻不能离。其烟房最大,人呼为纪大烟袋。一日当直,正吸烟,忽闻召见,亟将烟袋插入靴筒中,趋入。奏对良久,火炽于袜,痛甚,不觉呜咽流涕。上惊问之,则对曰:“臣靴筒内走水。”盖北人谓失火为走水也。乃急挥之出。比至门外脱靴,则烟焰蓬勃,肌肤焦灼矣。先是公行路甚疾,南昌彭文勤相国戏呼为“神行太保”;比遭此厄,不良于行者累日,相国又嘲之为“李铁拐”云。

○顾侠君酒量

江左酒人,推顾侠君嗣立第一。居秀野园结社,家有酒器三,大者容三十斛,其两递杀,凡入社者各先尽三器,然后入座,因署其门曰:“酒客过门,延入与三雅,诘朝相见决雌雄,匪是者毋相溷。”酒徒望见,慑伏而去。亦有鼓勇者,三雅之后,无能为矣。在京师日,聚同时酒人,分曹较量,亦无敌手,一时方近雯觐、庄书田楷、缪湘泣沅、黎宁先致远,皆万人敌也。以予所见,励侍郎滋大宗万、李臬使宁人治运、陈太仆句山兆仑、涂侍郎石溪逢震、顾京兆息存汝修,亦颇论觞政,足称后劲;近人则素尚书尔讷、索侍郎琳,亦一时之雄。

○孙文靖食量

金匮孙文靖公尔准,字平叔,以翰林起家,历官至闽浙总督,赠太子太师,入祀名宦祠。公负经济才,任闽督,兴利除弊,浚木兰陂,溉田数万顷,平台湾张丙之乱,善政指不胜屈,闽人至今德之。公身肥大,健啖,食鸡子及馒头,可逾一百。尝阅兵至泉州府,太守崇君福,馈以馒首、卷蒸百,一品锅内双鸡双鸭,公尽食之,告人曰:“我阅兵两省,惟至泉州乃得一饱耳。”幼年身肥,夏日苦热,以大缸满贮井水,身浸其中,仅露口鼻以为乐。十八岁时,自尊人广西巡抚署中归,道钱塘江,正遇秋汛,大喜,欲观潮,放舟江心以俟。比潮至,闻万马奔腾声,急出至首视之,舟子谏不听,立未定已为潮头卷入江中,仓卒之间但觉浪压肩背而过,有千万斤之重,三四翻腾遂掀于江中,若有人舁之起者,一无所苦。公自言素来短视,受此大惊,卒未识潮为何状,殊可笑也。公生平以扶植善类自任。巡抚安徽时,安化陶文毅公为方伯,文毅陛见,论某官不法事,声色俱厉,须髯翕张。宣宗疑之,密谕公履任后,察其为人。公密疏保举,奉朱批曰:“卿不可为其所愚。”又具疏力荐其贤,文毅公遂获大用,荐督两江,为时名臣,公之力也。官闽臬时,漳浦黄忠端公石斋先生墓旁地,为豪家所占,子孙力弱,屡争不胜,一夕,天大雷雨,遍山上下皆坟起,成黄山字,无虑数千万,豪大惊,叩首还之。公有诗,纪其事于《泰云堂诗集》中。督闽后,遂以忠端公之理学忠义,奏请崇祀文庙两庑,得谕旨焉。

○南州逸事

玉峰徐大司寇乾学,善饮啖,每早入朝,食实心馒首五十、黄雀五十、鸡子五十、酒十壶,可以竟日不饥。同朝京江张相国玉书,古貌清癯,每一朝,止食山药两片、清水一杯,亦竟日不饥。二公之不类如此。徐公解组后,常寓苏州雅园顾氏,凡人有一面者,终身不忘;无材艺者,不入门下;有执贽者,先缮帙以进,公十行俱下,顷刻终篇;其有不善处,则折角志之,其人进见,公面命指示,一字不爽。故凡人有奇材者,必有异相也。

○刘文恪之饮费

刘文恪公权之酒户极洪,官京朝时,非前门涌金楼之酒不饮。罢相南归,门人史望之尚书致俨,核公饮数于楼肆,据公邸第自取者,五十年中不止二十馀万钱,宴会馈遗不计也。

○曹文恪食量

清中叶大臣善啖者,首推曹文恪公,次则达香圃椿。人言文恪肚皮宽松,折一二叠,以带束之,饱则以次放折。每赐食肉,王公大臣,人携一羊乌叉,皆以遗文恪,轿仓为之满。文恪坐轿中,取置扶手上,以刀片而食之。至家,轿仓中之肉已尽矣,故其奏中有“微臣善于吃肉”之句,道其实也。香圃家甚贫,每餐或不能肉食。惟买牛肉四五斤,以供一饱,肉亦不必甚烂,略煮之而已。人极儒雅,惟食时见肉至,则喉中有声,如猫之见鼠者,又加厉焉,与同食者,皆不敢下箸。都城风俗,亲戚寿日,必以烧鸭、烧豚相馈遗,宗伯每生日,馈者多,是日但取烧鸭,切为方块,置簸箕中,宴坐以手攫啖,为之一快。伤寒病起,上问尚能食肉否,对曰:“能食。”故时赐食肉,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终。

○赌饭

乾隆时吴白华侍郎,素善饭。有宗室某将军,亦与齐名。一日,谓将军曰:“夙仰将军之腹,量可兼人,若某者虽无经笥之便便,至于饭来开口,略有微长。但不知卢后王前,孰为优劣,意欲与君一决胜负,何如?”将军笑而许之。侍郎命左右持筹侍侧,每啖一碗,则授一筹,饭罢数之,将军共得三十二筹,侍郎只二十四筹尔。侍郎不服,约与明日再赌,将军笑曰:“败军之将,尚敢再战乎?”明日复至,比设食,只有饭而无肴,谓将军曰:“此亦所谓白饭也。昨以肉食为鄙,故聊逊一筹,今与君白战,若再不胜,愿拜麾下。”于是复计筹而食,将军食至二十碗而止,侍郎竟得三十六碗。盖侍郎先以食肉而易饱,将军以无肴而不能下咽也。

○王于一之讠夸妓

江西王于一,博学而文,才名卓著。尝宿妓于塔山之息柯亭。禾中朱锡鬯,晓过于一,时于一尚未起,锡鬯隔幔坐待之。于一不知也,向妓夸生平贵介任侠,且曰:“吾虽老,犹将金屋藏汝矣。”锡鬯然大笑,于一惊起惭责,几成大隙。次日,有举此事以问毛西河:“于一当时该作何语者?”西河诵张鹤门《醉公子词》应之云:“佯醉许佳人,千金赎汝身。”一座大笑。

○张映玑之雅谑

浙江转运张映玑,山东人。性宽和,善滑稽。一日出署,有妇人拦舆投呈,阅之,则告其夫之宠妾灭妻也。张作杭语从容对曰:“阿奶,我系盐务官,并非地方有司,但管人家吃盐事,不管人家吃醋事也。”笑而遣之,可谓雅谑矣。

○张文和谦抑

张文和公晚年,颇以谦抑自晦,每遇启事者至,动云“好,好”。一日,有阁中胥吏请假,公问何事,曰:“适闻父讣信。”公习为常,亦云“好,好。”舍人等皆掩袂笑,而公未觉也。

○漕督谐诗

云梦许秋岩尚书兆椿,美须髯,工诗善书,尤精于吏牍,下笔千言,无不迎刃而解,盖非独以吟咏见长也。官漕督时,道出长沙。善化令某,已升武冈州牧,置备仪仗,于官衔牌误书“漕”作“糟”。尚书作一诗嘲之云:“平生不作醉乡侯,况复星驰速置邮。岂有尚书兼曲部,漫劳明府续糟邱。读书字要分鱼豕,过客风原异马牛。闻说头衔已升转,武冈可是五缸州?”风流蕴藉,想某令读之,亦当绝倒。

○曹学士之扮神

当涂曹学士洛,为诸生时,放诞风流,不拘小节,博场酒肆,时寓迹焉。邑中春秋赛社,例以一人扮为神,金朱涂面,舆行通衢。妇女倾城出观,略无隐蔽。曹心艳之,遂任是役,妖姬艳女、贵妇名姝,任其评视,且预嘱舆夫,于钗光钿影中,故迟迟我行。既而学博知之,欲申之于学使褫其衿,适捷乡试报至,乃止。

○诸襄七之古拙

诸襄七先生锦,学问淹贯,而性古拙。尝典试福建,巡抚馈正副考官瓜各五十,而先生之瓜少送一枚。先生大怒,请巡抚面问之,巡抚曰:“此系误数,即当再送。”先生益大怒曰:“我岂为一瓜争乎!腊肉不至而孔子行,醴酒不设而穆生去。瓜虽微,亦可见礼意之衰也。”一时传为笑谈。

○王司农畏喜子

王司农茂京,性畏喜子,每见必惊惧失色。西田相国其叔也,一日,令舆夫密置数枚于肩舆中,嘱勿使知之。明日,司农升舆,忽见喜子,惶惧仆地,将责舆夫,从者具以实告,然司农之愤犹未释也,计思有以报之。越日,命工修足,呼僮聚其皮,将酒醋蔗糖共贮于瓶,以遗相国。明旦遇于朝,谓司农曰:“昨日见惠之品,大嚼之而无味,究系何物耶?”司农莞尔答曰:“老叔以喜子见吓,小侄不得不以老脚皮奉敬也。”

●境遇类

○李文贞轶事

安溪李文贞公之先代,本聚族乡居。清初时,有剧盗亦姓李者,欲占据其乡,已挈党踞李氏祠堂,索供钱米,李氏族人惶惶,日聚祠门外商议。时公方九岁,随其封翁杂立稠人中,为盗魁所见,呼其进祠,拊摩而噢咻之,并假封翁以词色。一日,忽谓封翁曰:“你此孩子让与我,我便挈众他往,誓不相犯。”封翁不知所对,时族众已共闻此语,群哀恳于封翁曰:“此事固非人情所堪,但为保族起见,功德甚大。况此子歧嶷,他日未必不复归,愿熟思之。”封翁无可奈何,私以问公,公毅然曰:“惟父所命。”众大欢,盗魁亦喜甚,乃择吉日,与其妻高坐中堂,广张灯彩,令封翁领公行父子礼。盗魁本自有一子,少公一岁,遂令行拜兄礼。事毕,乃送封翁独归,而令公以父子相称,公不从。盗曰:“适已从矣,何顿改也?”公曰:“适遵父命,不敢不从。今父不在此,何从之有?”于是盗欲困之,扃置一室,而少与之食。翌日,入室视之,公殊无所苦。复闭其窗槛,以烟从外薰之一日夜,意必闷倒矣。启户觇之,则伏于地,蹴之起,阳阳如平常。盗之妻曰:“我相此子非凡品,困之实所不忍,且其福命甚大,即欲死之,亦势有所不能,不如竟舍之去,而以我幼子转托之。自古绿林无不败之局,我既与彼同姓,将来或藉以延一线血食,亦未可知。”盗魁以为然。明日,遂召封翁,交还其子,并郑重付其幼子,使抚养之,刻日即统众盗他去。后盗果被获,覆其族,而其幼子附封翁,遂世其家焉。现在李姓族谱中,别有一支,附于宗图之后者,即幼子所传也。呜呼!盗能相人,而其妻更能保族,所谓盗亦有道也。然非公之福命,何以臻此哉?

又文贞公之墓,在安溪某乡。康熙间有道士李姓者,利其风水,道士之女,方病瘵将危,道士告之曰:“汝为我所生,而此病已万无生理,今欲取汝身一物,以利吾门可乎?”女愕然曰:“惟父所命。”道士曰:“我欲分李氏风水,谋之久矣,必得亲生儿女之骨肉埋之,方能有应。但已死者不甚灵,现活者不忍杀,惟汝将死未死之人,正合我用耳。”女未及答,道士遽以刀划取其指骨,置之羊角中,私埋于文贞公之墓前。自后,李氏门中死一科甲,则道士族中增一科甲;李氏田中减收若干斛,则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。李之族人有觉者,亦不解其故。值清明节村中迎张大帝,为赛神会,彩旗导从甚盛,行至文贞公墓前,神像忽止,数十人舁之不能动,中—男子大呼曰:“速归庙!速归庙!”众不得已,从之。至庙,男子据上坐云:“我即大帝神也,李公墓中有妖,须往擒治之。”命其徒某执锹、某执锄、某执绳索,部署已定,又大呼曰:“速至李公墓。”众如其言。神像疾趋如风,至墓,令执锹锄者搜墓前后,久之得一羊角,金色,中有小赤蛇,昂首欲飞,其角旁有字,则道人合族姓名也。乃令持绳索者,往缚道士。时公家族众亦至,鸣之官,讯得其情,置道士于法。李氏从此复盛,而奉张大帝甚虔。

○勒襄勤轶事

勒襄勤相国保,督四川时,待僚属以礼,即不歉意者,亦未尝不饮人以和也。尝告人曰:“我始由笔帖式官成都府通判,不得上官欢,时遭呵谴。同官承风旨置之不齿,每衙参时,无与立谈者。抑郁殊甚,又以贫故不能投效去,含忍而已。会闻新任总督某来,十年前故交也,心窃喜,而不敢告人。总督将至,身先郊迎,辞不见,愠矣。抵城外上谒,又不见,更愠甚。乃随至行辕,大小各官纷纷晋谒,皆荷延接,而我独不得见。手版未下,又不敢迳去。天气甚暑,衣冠鹊侍,汗流浃背,中心忿恨欲死。正踌躇间,忽闻传呼,请勒三爷。不称其官而称行辈,具见旧时交谊。此一呼也,恍如羁囚忽闻恩赦,爰整衣冠,捧履历,疾趋而入,则见总督科头衩衣,立于檐下,指而笑骂曰:‘汝太无耻,乃作此等形状见余乎?’我禀请庭参,则掖之起曰:‘不要汝磕狗头。’回顾侍者,令代解衣冠,曰:‘为勒三爷剥去狗皮。至后院乘凉饮酒去。’我于斯时,越闻骂越欢喜。比至院中,把酒话旧,则此身飘飘然若登仙境,较今日封侯拜相,无此乐也。时司道众官犹未散,闻之俱惊。我饮至三鼓归,首府县官,尚伺我于署中,执手问总督意旨。从此遇衙参时,逢迎欢笑,有进而与右师言者,有就右师位而与右师言者矣,而勒三爷之为勒三爷如故也。官场炎凉之态,言之可叹。故余今日,待属官有加礼以此,而不肯轻意折辱属官,亦以此也。”

○孙文定

世多传孙文定少年尝报仇杀人,事迹未著,几视公为朱家、郭解一流人矣。按陈兆仑所撰公神道碑铭,称公伯兄桢淦,无故为人所戕,公父不胜忿,手刃其仇,吏持之亟。公未弱冠,奔走呼吁,一昼夜行三百里叩大府,自承代父罪,事竟得解。读此知公之孝弟过人、知勇兼备,非贸然以血气自雄者。

○励文恪鄂文端轶事

励文恪公出身极奇。幼孤贫,佣工杜氏。杜本静海大族,见文恪异常儿,遂令随诸子读,取名杜讷,为庠生。后因写书,保举懋勤殿供奉,同高澹人辈为上所赏。已议叙州同,改补中书,又改编修官,加尚书四世翰林。闻杜氏式微,文恪家待之最厚。余谓当时供奉中,如澹人者卒不能保有令名,而文恪贻庥四世,其操行敬凛,固有自来也。鄂文端公以举人充侍卫,四十初度,有句云:“四十犹如此,百年待若何。”后年至七十,以大学士充翰林掌院学士,招诸老辈饮,乞联句,限一“死”字。有某呈一联云:“丹心已向军前死,白发犹从战后生。”举人充会试总裁者,惟文端一人。闻乾隆某科,上欲用阿文成公为总裁,文成免冠叩首奏云:“臣非进士出身,不与文衡,宪皇帝曾有旨,不敢自臣破例。”老臣远见,意固在防其渐也。

○徐文敬轶事

徐文敬公潮,先世业渔。生公之日,江潮大上,一小舟为风漂没,徐翁急救之,得无恙。僦舟者为邻省孝廉,入都赴试者。翁延至家,致鸡黍之敬。次日洗儿,请孝廉命名,以江潮之异,遂名曰“潮”。其后孝廉累不第,而文敬早达,至某科以编修分校。孝廉得售,适出其门。

○沈尚书门帖

沈归愚尚书未达时,曾居木渎镇,自题门帖云:“渔艇到门春涨满;书堂归路晚山晴。”二语极肖乡村清远之景。后来居者,知为尚书手墨,即镌诸门间。余少时过之,见老屋破扉,犹存字迹,因常口诵不忘,五十年来询之渎川人,无复知者,而余亦迷其处矣。近见王韫斋集中《香蓬杂咏》有一章云:“一区旧宅太萧条,耆硕惊心百岁遥。我亦寓公来过此,吟魂黯黯鹭飞桥。”自注:沈归愚尚书旧宅,在山塘鹭飞桥西。王君馆木渎久,访之必确。雷甘溪浚曰:“归愚尚书旧宅,在鹭飞桥西不数武,门有绰楔,世乱后仅存其石,尚可识也。”又郭频伽《灵芬馆诗话》,纪尚书馆于木渎,主人有纺婢,爱听其夜吟声。事当即在僦屋题门时也。

○乔润斋中丞轶事

上海乔润斋中丞,抚湖南时,德泽在人,口碑载道,逸事颇夥,靡有能详述者。当其未遇时,鬼神呵佑甚奇。中丞少苦贫,或午刻由塾归,灶突无烟,慰父母曰:“师已食我。”仍返塾。弱冠游邑庠,授徒不足自给,继室张夫人,纺织以佐。遇秋试,辄不能往,丙辰岁,仅持钱八缗往,同伴恐为累,预约出闱先行。中丞于十六日晚始归寓,时已不及,而囊底罄竭,一钱不名矣。中丞素擅歧黄术,乃张帖行诊,应手辄效,凡至病家率闻鬼语曰:“乔大人来,谨避,谨避。”缘是归资粗足。时近榜期,姑缓归。榜发,同人皆落,惟中丞获隽。尹文端公时制两江,素稔中丞名,见与鹿鸣宴,惊异之,厚赠而归。中丞躬自幞被,手持一伞,彳亍出水西门,薄暮冥冥,呼船搭之。忽见有峨峨官舫,停泊江干,旗灿列。舟子摇手禁勿声,令中丞处舵尾,一舱暗黑,无灯烛,但闻风涛淘涌,声势激荡,寻亦酣寝。质明,舟子呼曰:“起,起,至矣。”促登岸,惶遽中遗伞于舱,回顾官舫,渺然不见矣。自维舟子既不索值,千里金陵以一夕至,奇异方甚。后至邑庙,见神舟舵尾,遗伞在焉,乃恍然知神助,致敬尽礼而返。逾年成进士,仕至湖南巡抚。当其始也,被友所绐,方谓穷途无告,乃天卒相之,以医得钱,以文得名,神复助之以归,非公之德艺,有足以格乎天神者,曷由致此?彼小人悭吝之心,岂足以测君子哉!弃友而先行,亦友道之变也,其遭摈斥也,不亦宜乎。

○其二

中丞未遇时,贫无升斗蓄,而嗜酒落拓,不事生产。夫人某氏有贤德,以纺织给公,每食必留以待,不敢自饱,时或断炊,则置火酒一杯于几。公归见酒,便会意,饮讫,即大步去,以为常。公每深夜未归,夫人登楼望,遥见红灯二盏,照一人冉冉来,渐近数十步外,则灯杳而公至矣。夫人知公必贵,心窃喜,常准此以候门。一夕,灯未见而公已叩户,夫人大疑,问公日间作何事,公曰:“不过赌钱吃酒耳。”夫人曰:“非此之谓。意君所为,或有伤于阴骘者?”公曰:“是无他,惟为相识某,代写一转婚书。既非我所说合,且其事既成,不书亦嫁,故代书之,想无害也。”夫人曰:“咄!既云不书亦嫁,书将安用?此事攸关名节,断不可为,其速往毁,迟恐不及。”公如闻棒喝,言下顿悟,即驰往,托言书尚有误当改,其人出书,公急毁而纳诸口,曰:“我不作此也。”遂返。及抵家,而夫人已笑候门左矣。未几,时当大比,夫人曰:“日往月来,老将至矣,冻馁岂长久计耶?值今槐花复黄,曷不藉以自奋。”公曰:“我亦思之,奈贫竟至此,只求百文,尚难度日,何来多金作考费?”夫人曰:“同袍中或有能挈带者,试谋之。倘少有所需,妾当罄所有以助。”公因遍探交好,则已俱就道。继至窗友顾某处,知少一仆,因未启行,公曰:“弟亦欲往,奈无盘费。君等欲觅仆从,弟愿稍贴舟金,为之执鞭,君能带弟一行乎?”顾曰:“是何言!君本鸿才远器,众所敬服,岂敢屈为隶人。”公曰:“此弟自愿,诸君能周旋,弟已感甚,纵不贱视,弟亦何敢少怠耶?”顾曰:“如君言,同人谅无不允。某日,兄蚤至东门码头,唤某船户可也。”是日顾即言之同伴,众皆骇曰:“某嗜酒好赌,妻孥尚不顾,肯为人服役耶?且彼虽贫,亦士流也,带挈既无此力,若以隶役之,反难免众议,此事万不可。如必与俱,拟各他就。”顾曰:“奈已许何?”一友曰:“另伴亦难,君既约彼,某日我等可先期动身,彼无资本,未与其事,亦难深罪我等也。”众然其议。至期,公因被出,遍觅顾舟不得。徘徊间,又遇试友下船,公趋问,始知顾与众人已于某日动身,将出关矣。公闻,爽然若失,自叹为贫所困,致人厌弃至此,不如投水以死。继又念囊中尚有钱二缗,系细君物,不知费几许心血,乃始穿就,当觅相识寄回,方不负。遂离岸行,不数步,闻有相唤者,乃旧识某,近开粮食店于浦滩者,曰:“先生赴试动身耶?时尚蚤,盍少坐。”时公欲以被银相寄,遂入店。某奉茶而前曰:“今科先生必高中,当预备贺仪,奉扰喜酒。稍顷,即送先生下船,不知船泊何处?”公闻某语,不禁泪落,无一言。某更骇问,公因述前事,某曰:“先生有志赴考,岂以此阻?奈我力绵,未能独助,姑在此一饭,我当商之同辈,倘得集资赠先生,亦不枉与市井人屈交耳。但不知费应几何?”公曰:“十贯足矣。”饭毕,某即出,公独坐以待。少顷,某偕短衣草履者五六人归,指公曰:“此即赴考某先生也。”众揖公,怀中各出银钱置桌曰:“请收会钱。”公问故,某曰:“此皆同业,适为公合一会耳。”公感谢,某曰:“今日不及起行,我作东道主,沽酒饯先生,兼请诸君。”是晚各欢饮尽醉散。时已二鼓,众曰:“夜深矣,我等宜送先生归。”遂同进南关,及过仓前水关桥,前行者忽止,公问故,众曰:“有巨人跨立桥上,不得过。”公乘醉趋上桥,迫视之,其人高与城齐,仰望面目,黑暗中模糊不可辨,跨立桥中,不言不动。公以手拍其腿曰:“汝亦太自便矣,不顾人行走耶?速让。”其人缩左足,侧立让公。公方与四人过,则又跨立如故,三人后至,皆自跨下出焉。未几,三人者俱死,始知所遇乃凶神,以公福大,故让之耳。明日,公就道,是科即以高魁获售,明年连捷成进士,由县令历任显要,有政声。

○富阳董邦达少时

富阳董邦达少时,以优贡生留滞京师,寓武林会馆。资尽,馆人迫之,徙于逆旅,质衣装以给。无何装尽,逆旅主人又逐之。窘无所之,有刘媪者,奇其貌,谓必不长贫贱,馆之家,属勤业以待再试。董日夜淬厉,期得第自振,且酬媪德。榜发,仍落第,恚甚,谋自尽,蹀躞街市,未有所也。倚一高门痴立,俄有人启门,呵问谁某,董告以下第生,其人大喜,邀入款语,出红笺倩书谢柬,署名则侍郎某也。既而留食,互述生平,知为侍郎司阍仆,以荐初至,适书谢柬,大为主人称赏,因请留董代笔,薄奉旅资。董方失路,欣然诺之。自是一切书牍,皆董拟草,往往当意,侍郎益信任仆。居顷之,侍郎有密事,召仆至内室拟稿,仆惶窘良久,不能成一字,侍郎穷诘,乃以实告。侍郎大骇,急延董至厅,具衣冠见之,且谢曰:“使高才久辱奴辈,某之罪也。”因请为记室,相得甚欢。侍郎家有婢,敏慧得夫人意,夫人欲嫁之,婢不可,强之,则曰:“身贱终随舆隶,必欲如董先生者乃事之。又安可得,故宁不嫁耳。”夫人以告侍郎,侍郎哂曰:“痴婢,董先生神志不凡,行且腾上,肯妻婢耶?”会中秋,侍郎与董饮月下,酒酣,从容述婢言,且愿纳为妾,董慨然曰:“某落魄京师,尽京师不加一睐,公独厚爱之,彼女子亦有心,何敢言妾?正位可也。”侍郎终以为疑,谋诸夫人,女婢而婿董焉。逾年,董举乡试,成进士,后官吏部侍郎,生子为富川相国。相国登庸时,太夫人犹在。

○其二

董大宗伯邦达,少綦贫。父某,亦诸生,性迂介,工篆隶,作室扁及楹联,剥灰堆钿皆精。时张茹英员外,方修西溪山庄,招往奏技,仆辈憎之,背呼董漆匠。与余外祖暨黄君松石独相得。雍正癸卯,得天司寇以侍讲副八闽试,董君与二人商曰:“余子幸充拔萃,将应朝考,无以行,侍讲肯挈之乎?”得天至,即言之,一见大赏识曰:“三山一榜中,无此材也。”未几将北上,得天谓外祖曰:“董君寒士,昨以二十金襄车价,亟持还之。北土苦寒,视其衣甚凉薄,即以备御冬可也。”翌日来谢,则凉薄依然,诘之,曰:“家本无资,此二十金亦贷之戚友者。寒士宜寒骨,颇耐霜雪,不愿以子故,增父累也。”司寇闻,即以己衣两袭赠之,同寓皆赆以表里,得衣盈箧。至都朝考入选,以户部小京官用。又三年,联捷选庶常。其父就养入都,附粮艘行至天津,暴疾遽殁。东山仓卒徒跣三百里,扶榇归,至台庄阻浅,颇为旗丁白眼,议迁柩古庙中,孑身先归,另筹雇舟来迓。方相度间,忽遇枫溪人程香篁,亦以守插散步,大呼曰:“董孚臣,何事至此?闻君骤贵,乃憔悴如许?”董即稽颡月河傍,备告近状,程曰:“吾方入都坐监,挟二百金,计此间去八十金可达。今君有急,即以百二十为赙,且助之料理。”乃别。服阕起,复遍告同人,为香篁说项,虽麦舟之谊不啻也。又数年,香篁竟以东山本房中式,司寇谑之,谓以孝作廉,以秦关贱售矣。后司寇身后,以亲家蒋中丞籍没,其狱中寄妇诗卷存女处,卷中“不日不月”句,纯庙疑其怨望,入官方沉吟,惟中官郑侍、郑素在内庭,掌载籍,急检《毛诗》进曰:“句似出此。”上取阅,乃释然。时余考九香府君,寓伯庚农部所,闻信,举室忄匡忄襄,考君令闭前后门,勿许一人出,惟检得天著作,稍似嫌忌者即焚之,言毋贻害他人,即最上妙品不敢惜。过午,忽传董宗伯来,农部曰:“吾生矣。”仓皇间出接见,传述上恩旨,令往西苑硼头,复荷不必革职之谕。农部呈请先臣手泽颇夥,且饶藏书古绘,求赏贡十年,谕之,于是帐颜袖幅,一梅数竹,皆以充贡,而得天司寇之真迹尽矣。苦后人不振,孙鉴接驾苏州,高宗召人行在,命题特试,誊写甚劣,谕令习字三年再试,归后字仍不习,试亦不再也。而宗伯子蔗林相国,犹承父志。眷眷恩门,数十年通好勿替。余幼年犹见宗伯赠外祖一小立幅,烟云缭绕有逸气,真能披一品衣、抱九仙骨者,张宗苍瞠乎后矣。

○伊莘农相国言

伊莘农相国言:“人生枯菀升沉,或由福而祸,或由祸而福,皆有定数,殊难逆料。不见予年五十,犹于滇省节署堂皇西偏,枯坐胡床,仰屋默数木椽方砖时耶?”客请其说,曰:“初余铨除南通判,因公吏,议去官,穷滞不得回旗。欲谒抚军,求谕寅偒,凑赆资斧,司阍者以纟圭误废员,斥不与通。恳告再三,始颔之,令少待。但见大小吏分队晋谒白事,司阍者次第传命,司道也入,司道也出;府厅也入,府厅也出;州县也入,州县也出;佐贰也入,佐贰也出;武弁也入,武弁也出。意以为当及己也。时日濒晡,忽闻司阍者大声言曰:‘抚军今日接见属吏,一一处分公事,为时久,甚矣惫,闲人毋得干嬲,尔且退,期以诘朝相见。’无已,且徒步归。凡往返三日,皆如之。惟日于节署堂皇西偏支胡床屏息枯坐。一无所事,始仰屋默数堂皇,自西讫东,木椽若干。继默数椽上承尘方砖若干,目谛心识,顺算逆复,周而复始,藉攻沉闷。既,抚军但语郡守为道地,仅共敛白金百两为赆,而抚军固终未之得见也。滇省去京师万里,途长资短,可奈何?计惟暂置妻孥,孑身入都,向亲友称贷,再事区画。不谓都中亲友,见予免官归,相率避道,无一存问。故事,旗员因公去官,例许请觐,有旧胥谓予曰:‘君困若此,盖援例请觐,倘沐旷典,未可知。’如言,搜腰缠,仅存所赆金三十两,罄付作孤注,得具文上请。时朝廷方廑念滇中苗疆事宜,以予从滇来,特召见。垂问苗情,予谨据实条陈,奏对称旨,上意嘉悦,敕以原官仍回滇视事。亲友闻予复官,渐有来庆贺者。乃陛辞遄发,旋奉命超擢郡守,亲友来者愈众,不惟庆贺,有推荐纪纲者矣,有馈饷食物者矣,且有不向称贷而殷殷嘉惠程币、惟恐拒而不受者矣。予迫于朝命,不敢濡滞,甫出都门,便奉诏简授监司,并谕兼程驰驿赴任。既抵滇省,妻孥相见,彼此慰藉,恍疑梦中。即日遵典礼,参谒抚军,前司阍者见余至,亟趋前罄折起居,言笑和悦,不似前气象愁惨比。将命入,抚军即传命曰:‘请。’相见之下,吉词相庆,备极谦宠,见余着监司冠服,讶,曰:‘君尚不知耶?昨已奉诏,特命君陈臬滇中,君尚不知而犹着此耶?’命左右速为具按察冠服,就于节署更易。两年之间,由滇臬荐转布政,坐迁巡抚。受命之日,恭诣节署堂皇,焚香设案,望阙九拜谢恩。接纳印绶毕,忽仰见堂皇西偏,屋椽方砖,历历在目,忆昔支胡床枯坐其下,三日往返,欲求一望见抚军颜色而不可得,其时犬马齿已迫曰艾,固不料当日求见不得之抚军,甫两易寒暑,竟俨然及身起而代之也。予方木立神溯,冥追默忆,忽予阍人来报,凡滇省大小属吏,咸临宇下,待命谒贺。予次第接见,犹是司道也入,司道也出;府厅也入,府厅也出;州县也入,州县也出;佐贰也入,佐贰也出;武弁也入,武弁也出。彼一时也,此一时也,抚今追昔,惶愧惶愧。予接见各吏既毕,乃进司阍者而戒之曰:‘尔曹识之,自今以往,但有来谒者,必将命。尔曹务接以和悦,切勿以愁惨之气象相加,慎毋令堂皇西偏,再有人枯坐胡床,求见不得,徒劳其仰屋默数木椽若干、方砖若干也。’”相国名伊里布,沈阳人,罢相后尝为人言之。

○方敏恪轶事

雍正丁未会试,陈南公,与仁和沈椒园先生共坐一车,每日恒见一少年步随车后,异而问之,自言:“桐城方氏子,将省亲塞外,乏资,故徒步耳。”二公怜其孝,援令登车,而车狭不能容,于是共议每人日轮替行三十里,俾得省六十里之劳。到京别去,不复相闻问矣。后二十馀年,南公以南守赴都,椒园先生时陈臬山左,亦入觐,途中忽有直隶总督差官来迓,固邀至节署相见,则总督即方氏子。欢然握手,张筵乐,饮十日,称为车笠之交,一时传为美谈。兹见武曹先生所记《方敏恪公轶事》有相类者,用附录之,曰:

吾乡乔坚木丈,尝归自京师,返道过保定。时直隶总督为方敏恪公,乔方出也,公留署累日。一夕酒半,乔自陈屡赴公车,佗傺不得志。公曰:“甥得毋有饥不食耶?”乔作而对曰:“未也。”得毋有寒无衣耶?”乔作而对曰:“未也。”公笑曰:“嘻,是奚足怖。吾方穷时,将游京师,至宝应资罄。岁将暮,寒风栗烈,敝袍仅行线存,中无里衣,束带长尺余,两端以贯续之,纳履则足之前后皆见。将诣汝母,丐数金北上。甫抵门,仆者衣冠甚都,列坐于门之两楹,余逡巡欲入,仆诘曰:‘客奚为者?’余曰:‘将探吾戚。’仆笑曰:‘是安得有若戚?得毋为行窃计耶?’余自顾窭人子,欲言之,恐碍汝母,迟回久之,终弗入。乃信步折而东,又屈曲西行里许,至卢家巷。巷门为南北通衢,有屠,门市者如今。屠每割,必倩对宇列肆者书,数往来甚烦,列肆者每厌苦之。余倚柱而笑,屠顾见曰:‘客何为者?作字比不得切肉也。’余拱手曰:‘非敢然也。见长者行甚苦,小子略识字,幸不弃,可代劳耳。’屠喜曰:‘客乃能书。’即借肆中纸笔,置几旁,屠者手切肉,权轻重,朗口诵数,余奋笔疾书。食顷,已更数十纸,屠笑曰:‘客之书,更速于我之切也。’会日暮,屠者荷余肉行,顾余曰:‘吾知客未饭,盍从我于家。’余随之数百步,门临河畔,茅屋三间,一女应门,可十八九许,屠呼老妪出曰:‘吾幸延客,速作饭。’叩其姓,胡也。亦返问余,叹曰:‘是缙绅宦家子也。’坐余以堂。少选,提一壶酒,命女温之,烛至,命妪、女俱坐,曰:‘客幸不见外,我老无子,迫岁甚忙,又无伙伴,客能留卒岁,当必有以将意。’余曰:‘某穷途,长者见收,幸甚。’屠大喜,酒至,辄取盎中盐菜为副,切肉置大盘,是时余已饿竟日,酣饮快意,视今日之节制畿辅,其乐十倍。饭罢,庋门扇为床,布草荐,取布被覆焉。天将明,呼余起,日记数以为常。除夕,为置酒肴羹肉,共食如初。元日,余揽衣起,则非复故衣,一蓝布袍,新布絮袄,近身里衣絮裤,内外补缀完整,布袜履各一。余惊起拜谢,屠笑曰:‘客此去当作官人,区区者奚足言?’开岁五日,余欲去,屠曰:‘此间灯事甚闹,幸更延十数日。’余心德之,不能却也。望后,乃辞以行,屠者曰:‘固知客不能留也。’又置酒肴为饯。翌日,赠钱四千、模被囊一,将所覆被并钱纳焉,送至河干,余拜,屠亦拜。附船至山东,囊中余钱数百,有故交自北来,身无一钱,分半与之。遭遇圣恩,以有今日,皆胡长者赐也。及为直隶布政司时,遣一介以千金报德,且戒曰:‘若肯来,即备舆马,迎至署中。’至则门巷萧条,胡夫妻身殁已久,女适谁氏子,亦不知所终。”言至此,公泣数行下,座客为之改容。乔恍然如有所失焉。

○陶公轶事

陶制军澍未第时,家极贫,课徒自给。而公性颇豪,嗜饮善博,虽家无担石储,不顾也。后值岁暮,其妇崔泣谓公曰:“贫迫至此,妾实不能同为饿殍。为君计,鬻妾亦可度岁。不然,愿赐绝婚书,俾妾另谋生活。”公笑曰:“卿识何浅?我未交大运耳。日者谓我命当至一品,姑俟之,勿愁富贵也。”妇曰:’君有此大福,自有与君同享者,妾不敢作此想,请与君辞,听君好消息耳。”公不得已,书离婚书与之。会同里一饼师,将谋娶妇,妇得书忻然,嫁之而去,公由是更无聊。初,郭外火神庙有道士,素善公,公暇日常宿于庙。道土性嗜弈,其技绝劣,然好胜。有从旁教客者,衔次骨,或豫以酒食客,令客欢,且谕意焉,知其癖者每与弈必让,令胜己乃已。公自与订交,恒终岁弈无一胜,故道士尤心倾焉。至是,遂幞被来止庙中,为道士书疏章,有所得以供饮博辄尽,人皆呼为“陶阿二”,衣冠咸屏不与交矣。

山阴碣石村有吕某者,精星相、卜筮、禽遁诸术,求之者户屦常满,于是积赀至巨万,然好施,故人以员外呼之。后于富阳设靛青行,置秤平准,不欺客,故贾富者必就与市,而富为徽、闽、浙交会之地,众贾辐凑,凡酒食之馆,江山船恒集于江岸。吕间或与客偕游,则呼吕三爷者载道,姊妹行有落拓者,乞吕一顾,声价顿起,夜则呼卢彻旦。客有负者,吕必为调济。而吕博有异术,每博辄胜,所得金常置床头,客或取用之亦不问,间问之,则笑曰:“银子本活物,想幻化矣。”其大度皆类此。

戴痴者,吕翁之值行也。性至孝,以不得养父母故不娶,每饭必先以一豆祭其先,乃食。好拳勇,豪侠而勤俭,故所得俸常贮主人处,惟见人之急则手麾千金不惜,人往往以痴目之。亦善饮,每以无饮友为恨。一日,晚饮于市,见公袒衣而沽饮,饮颇豪,呼而问为谁,公答姓陶,曰:“市中有陶阿二者,非子乎?视子貌状,似非碌碌者,子饮可几何?”公曰:“矛好饮,终未有能醉我者。汝岂能为查太史者乎?何劳絮问。”戴喜甚曰:“我将与子较量。”遂沽浊醪三瓮,曳与对饮,两瓮既罄,公微醺,而戴已玉山颓倒矣,公起去。次日,戴醒而忆之,复觅陶公,饮极欢。自是遂与公为酒友。

富有业卖浆者窦翁,止一女,极陋,青瘢满面,广颡而豁齿,日者尝谓当受一品封,翁疑其戏己也。顾女齿加长,问字者婿辄病故,故三十犹未嫁也。至是忽梦黑猿扑于身,惊悟以告翁,翁曰:“得毋有申属者,问字于汝乎?”翌日,戴痴来沽浆,见女,问亦曾相婿否,翁答尚未,且曰:“吾贱而女陋,更谁婿?”戴力以斧柯自任,因言公。翁曰:“是非陶阿二乎?溺赌而滥饮,异日令吾女吸风度日乎?”戴曰:“嘻,只恐汝女无此福。不然,如陶秀才而长贫贱,当抉吾两目。”翁问其年,曰:“属猴。”翁忆女梦,稍心动,谓戴曰:“明日可偕与来。”旦日,邀公诣翁,一见许订婚,公辞以身栖于庙,囊无半文,焉能娶妇,乃与翁谋赘诸其家。女能纺织,不致相累。公曰:“即目前亦需少有所备,妙手空空,奈何?”戴又从旁怂恿,力任其费,诣吕翁,索银三十两。吕问所为,语之故,吕诧曰:“秀才也,子何自识之?”戴言此人非终人下者,故与昵。吕欲相之,使戴招公去,一见,惊曰:“此天下贵人也。但早年寥落耳,自后交印堂运大佳,惟木形人不及享髦期,然已足矣。”回顾戴曰:“此事我当相助。”立赠公五十金,谓公曰:“婚后愿与新夫人一光顾也。”公许诺,且言此恩必有以报。翁曰:“区区者本无足挂齿。但有所托者,仆已有四孙,次孙命犯官刑,他日当出于台下,倘蒙记忆,尚幸垂怜。”即呼其孙出叩,公心识之,受命归。婚三日,挈夫人诣吕,吕亦许为一品夫人,欢宴终日而返。自是伉俪相得,机杼之声每与书声相间也。公学亦大进,次年举于乡。入都,以教习授知县,分选湖北,有能吏名。未及十年,至方面。其后巡抚江南,值岁饥,公为请于朝,赈蠲并举,活数十万人,吴人皆尸祝之。继以清理盐政,受上知,眷注颇深,而公已卒于两江总督任所。是时窦翁亦已物故。公临卒,属子孙世世奉祠翁云。

方公之巡抚江苏也,吕翁孙以索旧逋至苏,殴人伤重死。方讼系,公即为赎罪释归,赠以千金。其捕盐枭王乙也,诸官吏咸惴惴,恐激变,公密敕武弁,率兵往,擒获枭示。时棋道士适在抚署,笑曰:“不意陶二有此辣手。”公不为忤也。先是有粤僧游于绍,善相术,尝相戴痴年过四十,当以武职显,得三品封,戴笑曰:“天下岂有为人值行而受封诰者乎?”及公贵,为援例捐守备。湖广赵金龙之变,公荐戴从征。凯旋,以军功超授副镇。数年,予告回籍,驺从煊赫,崔氏方曳杖乞食道左。询旁人,尽悉戴发迹所自,卧辙乞怜,戴诘其由来,叱之去。妇蹄号泣,夜自缢死,其所嫁饼师,盖久以寒饿死矣。

○刘文定之贫

刘文定公纶,武进人,少时家贫窭,曾至绝食。尝以竹烟筒乞烟草于邻家,邻人诮曰:“烟草消食,勿多吸也。”公笑受之。后受知尹文端公,首荐博学宏词。张文和公喜其文颖锐,既读其诗,至“可能相对语关关”句,曰:“真奇才也。”因擢第一,后致位宰相。本朝汉阁臣,不以科目进者,惟公一人而已。

○翁文端少时

翁文端公年二十四时,犹一贫诸生也,其《祀灶诗》有云:“微禄但能邀主簿,浊醪何惜请比邻。”士当困厄无聊,易作短气语。当公为此诗,岂自料两朝宰相、再世帝师、三子公卿、四世翰苑,功名福泽为清代稀有人物哉!

○陈恪勤轶事

陈恪勤鹏年,字沧州,以康熙辛未进士,知衢州府西安县。有善政,大学士张鹏翮荐之,移知山阳,迁知海州,再迁知江宁府。清圣祖南巡,总督阿山借供张名,欲加税,公不可,乃以他事中之,落职按验。圣祖赦之,命入武英殿修书,起知苏州府。公廉干有才,民爱之,如水趋壑。每褫职按问,老幼罢市聚哭,持啧蚕嘁拧B拮し辣嗦誓懈咎C湃耄E坌嵫ィ蠹虑嗵熳疵病N派廒¯下,焚香跪北呼万岁者,其声殷天。系江宁狱,或绝其食,狱卒怜之,私哺以饼,为守者李丞侦知,怒杖卒四十,日通一勺水入。狱者久之,公自分命绝矣,忽闻外有贵人驺唱声甚高,曰:“狱官来!我浙江巡抚赵申乔也。入觐时,皇上命我语江南督抚,‘还我活陈鹏年。’不知汝等可知否?”言毕去,不与公交一语。未十年,公总督南河,李为邳睢同知,大惧,来谒公。公无言,李心稍安,疑公忘之矣。居亡何,黄河南岸崩,刍茭翔贵,治者竹楗石,需金万。公张饮召河官十余人入,酒行,叹曰:“鹏年饿江宁狱几死,不意有今日。”自贺一觥,且饮且目李,目闪闪如电,鬓髯翕张,李色变,客亦瞠视,不知所以。公笑曰:“诸君不贺我乎?盍尽一觥。”合席诺声如雷,不能者强毕之。俄奴捧饕餐樽出,磁而金者也,状狞恶,公起手斟之,遍示客曰:“满乎?”曰:“满矣。”持行至李所,曰:“某年月日,为一饼故,杖狱卒,欲饿我死者非他人,即足下也。今河岸崩,百万生灵所关,不比老陈性命不值一钱也。罚汝饮,即往办治,放一勺水入民田者,请敕书斩汝,亦使群公知鹏年非报私仇者。”李长跪,色若死灰,持樽,樽堕地碎,两手自缚,叩头数百,满席客咄嗟回首,无一人忍睇其面者。李出,倾家治河,河平。来验工官,缨帽小车,所杖江宁狱卒也。既,李竟惭恨死。公于故人子弟,孤寒后进,汲引如不及,宾从欢饮,而公目览手答,沛然有余。每用人,则其家之一丝一缕,必为资送,称善广坐,训过密室,人衔感次骨。入狱然,自忆未了事,曰:“杜荼村未葬,某僧求书未与。”布衣王安节觖为面别,从容料量承销而行。在苏,舁郁林石于郡学,游焦山,遣人泅水取《瘗鹤铭》,为亭护之。其标奇如此。所著诗文若干卷。其被逮入京也,除夕市米潞河,主人问客何来,曰:“陈太守。”曰:“是湘潭陈公耶?”曰:“然。”主人曰:“是廉吏,安用钱为。”反其直,问住某所。次日户外车声辚辚,馈米十石,书一函,称:“天子必再用公,公宜以一节终始,毋失天下望。”纸尾不著名姓,问担夫,曰:“其人姓魏。”访之则闭户他出,竟不知何许人也。

○蔡殿撰鬻妻

闽中蔡殿撰以台,赤贫至孝,无以为养,将鬻妻。其夫人不忍拂,请行,抵富家,白其故,乞改执爨役。主人感动,遂如请。一日,召墨客入书斋,适遇夫人,相对泣。主人骇诘之,知客即蔡也,乃送还夫人。未几,蔡联捷会状,屡典文衡,激厉寒,现身设法,初不以此事为讳。见童通副师《遇庭笔记》。按鬻妻养母,非遇大乱奇荒,万难两全之。会其事不足为训,而出而教士不讳,其少岁之寒微,俾多士有以自壮,则可谓能举其职者也。

○翁同被骗

常熟翁松禅,被放家居,每日作字十余幅以消遣,顾亲朋有持纸求书者,十不一应。时浙人朱某为常熟令,百计请托,求片楮而不可得,朱恚甚,而无如何也。戊戌政变,康、梁既败,西后追念旧憾,谓康氏进身由于松禅之保荐,并有胜臣十倍之语,乃谕将松禅革职,永不叙用,交地方官严加管束。于是朱某日往翁氏之第,每往,必严词询察门仆,谓中堂起居动作,皆须察问,公事如此,不得不然。仆人以告,松禅忿极,乃每日作小简,内书:翁某今日须往后院走动,请老父台核示;又云:翁某今日洗足,请老父台驾临看管等语。翁意盖欲藉此以窘之也。朱得简大喜,以白绫裱成合锦条幅,悬于花厅。绅士有来谒见者,见之以告松禅。松禅大窘,命人往言,欲将原简收回,朱谓此是中堂亲笔,不易购得,若必欲收回,须以屏对十副为交易之品。松禅无可如何,乃书一屏一对以交换之。

●闺阁类

○姚夫人

茸城阀阅,以王氏为冠。王氏有二,郡人以里第分,呼曰东王、西王。西王于明时,已簪缨相继;东王则于胜国,并无科第。科第自农山侍御始,武英总宪司农兄弟,皆侍御子也。侍御少孤,寄鞠于叔处,弱冠补诸生,寄于学宫数里外。有财翁姚姓,延之课子。暑月,黎明赴馆,翁方登楼观稼,隐约间有双灯前导而来者,讶而迹之,稍近,则灯隐而塾师至。晚复觇焉,才越一阡,月影黄昏中复有双灯前引矣。意其必贵,家有及笄女,遣人与其叔议婚,叔以贫辞,强而后可,遂赘焉。逾数年,翁殁,姻娅中颇有加白眼者,姚夫人谓侍御曰:“婿本赘也,翁亡何赘,盍归乎。”侍御怃然曰:“我乃无家。”夫人曰:“未婚时岂露处耶?”曰:“寄斋夫舍。”曰:“何不即与斋夫商之,乃赁一庑栖焉?”未几,遭鼎革,叔本乡居,挈家来城,觅避乱所,议于僧寮暂托。公挈二子先往,司农方在妊,仓皇中胎震欲娩,适土寇又至,急避人家竹园中,倚竹坐地,朦胧见一白衣老妪,为之扶掖,砺甲断脐,裂裳作褓。料理甫毕,而侍御寻踪已至,举儿付之,乃告其叔,觅人舁产妇至寓,一家团聚。招呼老媪,则已不见。数月后,清朝定鼎。又逾年,岁丁亥,叔谓侍御曰:“频年离乱,举业已荒,不得不作揣摩计,明年可谢遣问字者。我虽贫,助汝脱粟十石,夫妇诸儿,尚可不馁。”夫人应曰:“甚荷,齑盐膏火,妇以十指襄之,若来秋复落,亦无颜见叔矣。”初,侍御邂逅一僧,谛视曰:“君大贵人也,苦为发所压,能从我游,刘秉忠不足数也。”笑而置之。至是僧又来,笑且诧曰:“我言应矣。”更审度久之,曰:“君当一品,而又似不真,其故何也?”时瑁湖方八岁,捧茶出饮客,僧惊起曰:“是矣,此真一品,君乃封爵。”薛氵殿五岁,葡匐<门为>门,曰:“此亦一品,稍逊乃兄。”横云在抱,亦携以出,曰:“又一品也,位亚于兄,而贵乃先于兄。”后一一吻合。而所遇白衣老媪者,遍访不得,惟于神龛旁供一栗主,即题曰:“白衣老媪之位”。至今司农诸裔,岁时享之不衰。

○三徐母教

昆山三徐之太夫人,亭林先生女弟也,世称其教子极严,课诵恒至夜午不辍。三徐既贵,每奉命握文柄,太夫人必以矢慎矢公甄擢寒为勖。太夫人未六十,立斋已登九列,持节秦中,所识拔多知名士;健庵以编修总裁北闱;果亭以编修典试浙江,亦无愧金篦玉尺,皆母教也。太夫人三子皆登鼎甲,一女归长洲申菽旗旆,中江南省元。锦舀象服,牙笏盈床,清初至今将三百年,闺闱中尚无与比肩者。

○盛夫人

吴门蒋宪副公,改葬贞山,堪舆云:“大不利于长房。”公冢媳盛夫人,谓其子荣禄公之逵曰:“子姓至多,若仅不利于我,无妨也。”荣禄素孝,闻母命,即以言达于各房,为宪副公改葬焉。时盛夫人弟御史符升曰:“此一言已种阴德,堪舆之说且将不验。论时日生克,当于丁年发长房。”后荣禄公子光禄少卿文澜,举康熙丁巳,礼部主政;文淳举康熙丁卯。自此孙曾逢丁年成名者相接踵。乾隆丁酉,顺天三世同榜,时少司马元益,自江西学政任满还朝,朝士贺之,公曰:“此吾高祖母一言种德之余泽也。”

○洪节母

洪稚存太史亮吉,幼孤贫,母太夫人教之读书。一日,太史从受《仪礼》至“夫者妻之天”,太夫人恸绝良久,呼曰:“吾何戴矣。”遂废此句。太史贵后,绘机声灯影图,遍求名辈,诗笔表扬,同时巨人长德,咸有题咏,见之嘉、道诗文集中甚多。

○宋文恪之女

陈文简公,娶长洲宋文恪公女。康熙间,文简由吏部侍郎巡抚广西,宾客入贺,宋夫人独愀然不悦者累日,曰:“一门群从,咸列清华,我夫子乃出为粗官,令我惭颜于娣姒矣。”见《鲒亭集·广陵相国伤逝记》。盖其时陈氏一门,宗伯清恪公、司空文和公、丙斋司寇、匏庐少宗伯皆官九列;而夫人之姊妹夫,太仓王相国、海宁顾侍郎、合肥李宫詹、长洲缪宫赞,亦同时以巍科清秩,比踵朝端,故夫人云然也。门阀姻娅之盛,簪组翩连,史书罕见。粗官数语,较谢道韫天壤王郎一段议论,尤矜贵已。

○王渔洋夫人之贤敏

渔洋先生,司李扬州,文士辐辏,弦诗角酒无虚日,余韵遗风,足为风尘吏增色。闻先生妻张夫人,实贤耦。闽人许必,以会试入京师,道出邗江,金尽告急,先生无以应,有忧色,夫人遂脱跳脱于腕。徐夜者,字东痴,隐居东皋郑潢河上,贫且老,虽冻饿不以干人。会大风雪,夫人出絮帛谓先生曰:“君得毋念徐先生寒乎?易以遗之。”其贤敏若是。

○净因道人

甘泉隐士黄文,雄文侠气,交遍人寰。淑配赵氏,世称净因道人。食贫偕隐,以诗画相唱和,或赌记书籍、策数、典故以为乐。隐士性好友,道人则鬻书画、斥簪珥以助之,忍冻耐饥,宾客恒满。吴梅村祭酒之孙,贫饿于竹西路,隐士割宅居之,其子女失母,道人抚之至成立。阮文达公夙善隐士,尝荐往曲阜,为衍圣公师,迎道人偕之鲁。公抚浙,复邀至西湖,开别馆,居二老,每竹舆小舫,秋衫白发,潇洒于六桥三竺间,望之者以为神仙伉俪。

○扎拉芬夫妇

扎拉芬者,汉军百文敏公之冢嗣也。堕地授官,成童取妻某氏,年齿相同,伉俪綦笃。文敏薨后,公子荫袭,秩跻贰卿。十九岁甫生子,贺客阗闾,汤饼溢座。诘旦,公子忽起漱,具冠服,向北九拜毕,令左右请太夫人至,延诸上坐,自伏地稽颡曰:“昨夜先公命之矣,儿本上界星官,今既有子,合归旧班,不得久恋人世。但儿不能奉母终天年,且以此呱呱者一块肉,累老人教育,儿罪实甚。此子骨相,是富贵中人,异日定能代儿尽孝。凡此皆天意,母亦毋庸戚恸伤怀。”又起坐,遍谕家中人等:“善事太夫人,共抚孺子,好理家政,我去矣。”言讫瞑目含笑而逝。初,公子以妻新娩,戒家人勿遽以凶耗告。太夫人痛子爱妇,恐伤厥心,遂如戒,秘治丧事。及妻审公子,佥托入直为辞,三问三如之,乃不复问。儿既弥月,妻忽晨兴,命婢具汤沐,浓妆结束,珠冠霞帔,向北九拜毕,令左右请太夫人至,延诸上坐,自伏地裣衽曰:“曩日公子命之矣,妾本上界女星,夙与公子有缘,今既有子,合与公子各归旧班,不得久恋人世。但妾不能奉姑终天年,且以此呱呱者一块肉,累老人教育,妾罪实甚。此子骨相,是富贵中人,异日定能代妾夫妇尽孝。凡此皆天意,姑亦毋庸戚恸伤怀。”又起坐,遍谕家中人等:“善事太夫人,共抚孺子,好理家政,我去矣。”言讫,瞑目含笑而逝。

○万学士之母

雍、乾朝士,主张陆学者二人,一临川侍郎、一万昌万学士承苍也。学士有贤母李氏,方孕时,每默祝于影堂曰:“不愿生儿为高官,惟愿负荷先世之学统。”以万氏先祖,如明刑部侍郎虞恺、光禄卿汝言,皆讲学于阳明念庵之门,号为硕儒者也。学士少入塾,果喜读宋人讲学之书,论者谓得之胎教。

○徐氏二女

海宁陈相国,精举业,兼善星学。尝推己命,当位至台辅,欲求女命之至贵者聘之,久而未得。弱冠举乡荐,公车北上,舟次松陵,值风雪大作,枯坐篷窗,旅怀殊寂。舟人言:“此处富室徐姓,有园亭,擅花木之胜,主人极好客,盍往游乎?”公素性不羁,即书刺令通。徐询知为新孝廉,衣冠肃客入。公述来意,徐笑颔之,即命仆至园中扫雪,陪客往游。见奇石环立,台榭幽深,有一亭,植梅数十株,冷蕊初花,清香扑鼻。须臾,炽炭于盆,芳肴罗列,主人酌巨觞劝客,款待良厚。谈次,知公未婚,阴有择婿意,而未便骤言。既又知其精子平,乃曰:“仆有二女,俱待字闺中,将来得嫁贵人否?乞为推算。”公诺之。欢饮至暮,沽醉回舟,推二女命,长者年十九,次十七,皆一品夫人也,大奇之,惟次女犯桃花百日,为美玉之玷。次早,复诣徐曰:“女公子命皆大贵,足耀门楣矣。”徐曰:“以君之才之美,取青紫如拾芥,如不以寒贱为嫌,愿附姻好,长幼惟所择。”公大喜,遂聘其长女,委禽而去。是年,公成进士,入翰苑,乞假归娶,偕夫人入都供职。后数岁,徐次女犹未字,有群盗夜入其室,见女美,迭污之,既掠其资财,并劫女去。徐夫妇悲恋欲死,讼于官,捕盗甚急。盗恐为女累,辗转贾于扬州为女伶。适公与夫人南旋,过扬,当道宴公,陈菊部。女不解演剧,令侑觞,夫人自帘内观之,怪其貌似妹,呼人密询之,果是,相抱而泣。乃谋于公,诡言系其疏戚,为脱乐籍,载以俱归,计遭难恰百日。后公为择配,嫁某总戎公,官至大学士。总戎升提督,姊妹果并封一品夫人。

○蒋夫人

石琢堂殿撰为诸生时,家置一纸库,名曰:“孽海”,凡淫词艳曲、坏人心术与夫得罪名教之书,悉纳其中而烧之。一日,阅《四朝闻见录》,内有劾朱文公一疏,痛诋文公逆母欺君、窃权树党,并及闺阁中秽事,有小人所断不为者,竟敢形诸奏牍,以污蔑之。此编书者亦逆知后人之必不信也,且伪撰文公谢罪一表,以实其过。阅竟不胜发指,拍案大呼,思欲尽购此书,以付诸火,而苦无资也。夫人蒋氏,时庵侍郎侄孙女,颇明大义,欣然出奁中金钏助之,遂遍搜坊肆,得三百四十七部,悉烬于孽海中。是年,登贤书,至庚戌岁,遂大魁天下,后官至山东按察使。

○婢女代嫁

婢女代嫁,小说常载之,近乃实有其事。陶文毅公微时,家极贫,初聘同邑某氏女,历岁余矣。邑有富室吴姓,闻女姿色,谋夺为其子妇,以多金饵女父。父利吴富,竟为所动,迫公退婚。公不可,女之母亦不愿,而其女惑于父说,已萌异念,私誓不适穷生。会有养婢请于母,愿以身代,母许之,文毅亦坦然娶之,即后之膺一品夫人诰命者也。夫人右手背有疣凸起,药之不愈,则少时操作,为磨石压伤耳。某女既归于吴,父子恃富奢荡,又强占邻姓田,率众殴斗,吴子中伤暴卒,女无出,翁亦愤郁死。于是族中强黠者,恨吴吝刻、宗族无所沾惠,群欺某女寡弱,谓吴氏以私财饱外家,藉口侵吞其田产殆尽,至贫困无以自存。时文毅已贵显,乞假回籍,邺里啧啧言前事,公微闻之,质诸夫人,良信,太息久之,遂以夫人意,赠女五十金。女得之,愧悔欲死,日抱银号泣,不忍用,卒为穿窬者窃去,忿而自缢,遇救未绝。公嗣是岁致周恤不倦云。宝应朱咏斋先生,由浙江学政任满还朝,舟过吴门,文毅方官苏抚,同官演剧觞朱,令演《双官诰》,文毅泪承睫,不能忍,朱私语同官曰:“此我失检,不知云汀家,亦有碧莲姊也。”

○阮文达继娶

阮文达公继娶夫人,乃孔子七十三代长孙女,为昭字辈衍圣公孙女、宪字辈衍圣公女。高宗巡幸阙里,夫人尚年幼,随其祖母跪迓宫舆,蒙驻舆询年齿且抚,手赐宫花一朵。后文达以詹事视学山东,遂委禽焉。比成婚杭州,仪礼舆服,隆于一时,以诗贺者,有“压奁只用十三经”之句。夫人习书礼,能诗文,有《读史杂文》数十篇、《唐宋旧经楼诗》六卷,世遂号经楼夫人。按文达督学时,毕秋帆宫保为东抚,谓阮封翁曰:“吾女可配衍圣公,公为媒;衍圣公之本生胞姊,可配公之子,吾为媒。”乃同缔姻。二公表章经籍,笃古崇儒,至求淑相攸,必属之东鲁圣人之裔,诚不愧儒雅风流矣。

○董戴两太夫人

嘉庆中,董相国诰封翁,濯足于室,令婢除袜,因右足底一赤痣,有毫长数寸,以手盘绕之,婢笑于旁曰:“天下未尝无对。”诘之,则婢之左足底,有毫痣亦如之,知为异相,纳之,生相国,是为太夫人。江西戴相国衢亨,太夫人未笄时,循土风,凡结婚先以女子生年月日时八字,送于男家,置神龛,卜吉凶,三日返之,如是数十家,率不吉。龛内神主有无故自倒者,因皆不敢纳采,末至戴,三日内皆有吉兆,奇之,遂娶焉。果出相国为名臣。

○随园十三女弟子

客有藏《随园十三女弟子湖楼请业图》者,后附一小幅,曰《后三女弟子图》。前后凡二跋,其前跋云:“乾隆壬子三月,余寓西湖宝石山庄,一时吴会之弟子,各以诗来受业。旋属尤、江二君,为写图布景,而余为志其姓名于后,以当陶白真灵之图。其在柳下姊妹偕行者,湖楼主人孙令宜臬使之二女云凤、云鹤也;正坐抚琴者,乙卯经魁孙原湘之妻席佩兰也;其旁侧坐者,相国徐文穆公之女孙裕馨也;手折兰者,皖江巡抚汪又新之女缵祖也;执笔题芭蕉者,汪秋御明经之女申也;稚女倚其肩而立者,吴江李宁人臬使之外孙女严蕊珠也;凭几拈毫,若有所思者,松江廖明府之女云锦也;把卷对坐者,太仓孝子金瑚之室张玉珍也;隅坐于几旁者,虞山屈宛仙也;倚竹而立者,蒋少司农戟门公之女孙心宝也;执团扇者,姓金名逸,字纤纤,吴下陈竹士秀才之妻也;持钓竿而山遮其身者,京江鲍雅堂郎中之妹,名之蕙,字芷香,张可斋诗人之室也。十三人外,侍老人侧而携其儿者,吾家侄妇戴兰英也。儿名恩官。诸人各有诗,现付梓人。嘉庆元年二月花朝,随园老人书,时年八十有一。”又一跋云:“乙卯春,余再到湖楼,重修诗会,不料徐、金二女都已仙去,为凄然者久之。幸问字者又来三人,前次画图,不能羼入,乃托老友崔君,为补小幅于后,皆就其家写真而得。其手折桃花者,刘霞裳秀才之室曹次卿也;其飘带佩兰而立者,句曲女史骆绮兰也;披红僾而若与之言者,福建方伯沙先生之季女钱林也,皆工吟咏,绮兰有《听秋轩诗集》行世,余为之序。清明前三日,袁枚再书。”

○汪文端之母

山阳汪文端公廷珍,年十二而孤,母程太夫人抚之成立。值岁凶,母子日一食,或终日不得食,太夫人终不肯使人知,曰:“吾非耻贫,耻言贫耳。言贫则疑有求于人,故不为也。”岁除无米,使仆索旧逋城外,抵暮归,无所得,各饮茗一瓯,尝盐菜数茎就卧。及公贵,风裁严竣,正色立朝,造次必于礼法,太夫人教也。

○吴山尊夫人赠诗

全椒吴山尊学士,渊如先生妹婿也。渊如先生以乾隆丁未榜眼及第,山尊仍上计车,其夫人赠行诗曰:“小语临歧记可真,回头仍怕阿兄嗔。看花迟早寻常事,莫作蓬莱第二人。”山尊果以是科通籍,入翰林,虽大魁让人,犹未满红闺期望。然微云夫婿,柳絮才媛,艳句流传,亦可谓倡随佳话矣。

○乳花娘子

金坛于文襄公敏中,为协揆时,有翰林汪某,令其妻曹氏拜公小君为母。及会稽梁阶平相国国治升户部尚书,曹又拜之为父。初见时,以朝珠一串为贽,纪文达公嘲以诗云:“昔年相府拜干娘,今日干爹又姓梁。赫弈门庭新户部,凄凉池馆旧中堂。郎如有意应怜妾,妾岂无颜只为郎。百八牟尼亲手挂,上襟犹带粉花香。”有无名子易其后半首云:“郎如有貌何须妾,妾岂无颜只为郎。百八牟尼亲手挂,回朝犹带乳花香。”时遂称曹为“乳花娘子。”

○方芷斋夫人

仁和方芷斋夫人芳佩,勤僖公汪芍坡中丞新之继室也,工诗文,文有知人鉴。乃翁相攸时,携文二首,一为吴颉云修撰,其一则芍坡中丞也,展转不能决,以示夫人。时吴方诸生,汪犹布衣也。夫人阅吴作,曰:“是当早发,然英华太露,诚恐不寿。”阅汪作,曰:“此大器也,然须晚成。”翁遂舍吴而议汪,后吴果大魁,官位不显,且未享遐龄;汪则扬历中外,阶至一品。夫人生一子二女,富贵寿考,旋则孙阶之兰玉森森矣。夫人言论挥洒,旁若无人,晚年尤喜作擘窠大字,笔力出入襄阳,一洗脂粉气象。嘉庆丁卯,山舟学士,重宴鹿鸣,赋诗四章,和者不下百余人。夫人时年八十,和诗三章,评者以为诸人皆勿能及。夫人享年八十二岁,有《在璞堂稿》行世。夫人媳王氏,名德宜,松江人,亦工诗,侍夫人日,屡有唱和,夫人既殁,家政一委之姬妾,日则弹琴咏诗,焚香礼佛而已,著《语凤巢诗稿》,记其《金陵诗》二句云:“啼鸟犹呼奈何帝,今人尚说莫愁湖。”跌宕之致,可以相见矣。

○薛慰农相胥

袁爽秋之夫人薛氏,学问宏深,博通经史,有“不栉进士”之誉。爽秋学问,夫人攻错之力居多,故爽秋有季常之惧,然实另有原因也。传闻爽秋本姓某氏,为袁某乞养子,故冒其姓。幼时家贫,为人牧牛,常戏登桐庐塔顶,乡愚野老谓其必发达,以该塔素名有鬼嬲人,爽秋登之无恙也。及十二三岁,某戚携之北上,流落都门,薛慰农收养之,执杂役焉。后因某事对答数语,慰农大奇之,使伴诸子读,遂妻以女。有谓爽秋实为养父挟之北上,适值薛慰农择婿,爽秋预其选。盖尔时慰农所注意者二人,一为杨廷甫,一为袁爽秋。薛慰农之夫人亲相之,并阅二人文,谓杨廷甫必可点翰林,袁爽秋不过进士而已,且杨貌优于袁,欲婿杨;薛慰农则谓杨虽可入词苑,终不过翰林而已,袁虽不能入词苑,必有督抚之望,为一代名人,遂决婿袁云。庚子之难,爽秋从容就义,实其夫人薛氏所主持也,可谓巾帼英雄矣。“不栉进士”岂虚誉哉。

●杂录类

○娄德纳谲谏

圣祖既废理邸揆叙,王鸿绪辈恐其复立招祸,因造诸蜚语以闻。仁皇帝怒,欲置王于重典,众莫敢谏。领侍卫内大臣娄公德纳,仁皇近侍也,年已耄,善解人主意。时上自畅春园还宫,欲明颂诏旨,公先日燕见曰:“闻护军统领某,得暴疾,肉尽消瘦,已骨立矣。”某公素以体胖著者。次早,上入宫,某统领佩刀侍神武门,丰伟如故。上诘公,公笑曰:“可知人言未可信也。体之丰瘠,乃现于外者,尚讹传至此,何况暗昧事哉?”上首肯其言,立罢其诏云。

○王文贞极人爵之荣

王文贞公崇简,尝建言帝王庙祀,宜及守成令主,因列商中宗以下七人;又言宋臣潘美、张浚宜罢祀,诏从之。公为礼部尚书,年六十三,以老乞休。年七十,依古人以每岁尽读五经为夏课,尝作《青箱堂记》云:“阶前辟露台,方丈余,夏秋日暮,父子兄弟六七人,率坐台上,或庄论诗书,或称述祖德,旁及故旧家世之兴衰,以为劝戒。”公家辇下,出身寒素,父子同时官九卿,享上寿,乞休于主恩方渥之时,视其子为宰相,倘徉林下者十有五年,而一生端谨,无可指摘,可谓极人爵之荣者也。

○尹文端总督两江

尹文端公总督两江时,冬日招秦大士、蒋士铨、袁枚饮,曰:“座上皆同馆名流,宜各赋诗纪胜。”蒋诗先成,首句云:“卓午人停问字车。”公笑曰:“此教官请客诗也。”秦惧,不肯落笔。袁亦知难而退,公不许,乃赋一律云:“小集平泉夜举觞,春风座上不知霜。偶然元老开东阁,难得群仙共玉堂。”公大喜曰:“开口已包括全题矣。”

○阿文成之福寿

阿文成功业巍巍,富贵福寿,近世无比,高宗纯皇帝赐其七十寿联云:“耆筵锡庆高千叟,云阁铭勋赞上台。”八十寿联云:“纯嘏懋勋延带砺,耆龄硕望重丝纶。”嘉庆元年九月,以疾乞假,其明年八月薨,年八十有一,图像紫光阁者四次,两子四孙俱登显秩,真所谓出将入相,福寿全归者也。文成身裁短小,弱不胜衣,并无龙威燕颔之相也,亦奇矣哉!

○陈时夏甘汝来殊遇

雍正时,滇南陈公时夏,官苏州巡抚。有母在家,年逾八旬,欲陈请乞假。宪皇帝谕滇省督抚委员,同陈之弟乘驿护送到苏,其起身日期迟早,听伊母之便,并不必因乘驿定限,俾有年纪人去住如意,又赏给人参四封,为高年人药饵之需。至抵苏后,陈具折谢恩,上心忻慰,恩谕更为周至,并赐貂皮、宁绸、伽南、香珠、眼镜、鼻烟壶、奶酥饼、果子干等物,为添寿之意,又赏给巡抚封典,当时诧为殊恩异数云。

江西甘庄恪公汝来,以吏部主事,蒙宪皇帝特旨,擢广西太平府知府,十二月二十七日请训。是日,上赐九卿“福”字,随同九卿传进,以次赐毕,呼甘进案前,连书二“福”字,谕令带赐粤西总、提督各一,又书一“福”字赐甘。甘奏云:“外吏小臣,何敢蒙赐宸翰。”上大笑曰:“怎么说小臣,做官只论好歹,不问大小。尔若做得好,即日就是大臣了。”因谆谆训诲,并询家世,赏貂皮、松花砚,又赏甘父母宁绸各一匹,并谕吏部选给四品诰封,给假回里省亲。荷此隆恩,甘实不知所以报称矣。

○张文端恩遇

张文端公英,于雍正十一年入祀京师,并赐祭本籍,命抚臣徐文穆本行礼。相国文和公、少宗伯药斋廷璐,皆乞假回里,举行祀事,钦天监择行期,内府制安车,沿途文武官护送,赐书籍五十二种,令织造用官舟载送其家,又赐冠带、珍裘、文绮、丰貂、紫团、古玩、杂佩之属。先期一日,上赐玉如意曰:“愿尔往来,事事如意。”又令中使赍酒肴果饵至寓,酌金杯以饯之,又赐文端祠联云:“风度犹存,典礼焕千秋俎豆;师模如在,忠忱垂弈叶箕裘。”

○半部绅

桐城张氏,父子继相,兄弟多登九列者。文和长军机时,其子侄宗族,及姻党姚氏,占仕籍者至数十人,时为之语曰:“张、姚两姓,占却半部绅。”刘文正公统勋以闻,请量加裁抑,三年内停其升转,高宗从之。文正与文和故交,此奏可谓爱人以德。

○刘武进卒于养心殿

刘武进相公于义,性刚毅,受宪皇知。曾佩征西将军印,屡破准夷,时人荣之。乾隆中,公年已七十余岁,奏事养心殿,跽跪良久,立时误踏衣袂仆倒。公体素胖壮,加以御座高耸,因之暴薨,上甚惜之。傅文忠公出告人曰:“刘相公今死得其所矣。”时人以为笑谈。

○洪稚存之狂

洪稚存编修亮吉,阳湖人,中庚戌探花。性狂妄,嗜酒纵饮。善考订,其著《乾隆中府厅图志》,及《东晋疆域考》、《南北朝疆域考》,学问渊博。戊午大考翰林,公上《平邪教疏》,深中当时要,人争诵之。朱文正公招之入都,欲荐于朝,先生乃于朱座首斥其崇信释道,为邪教首领之语,朱正色曰:“吾为君之师辈,乃敢搪突若尔!”先生曰:“此正所以报师尊也。”又讥王韩城相公为刚愎自用,刘文清公为当场鲍老,一时入座,无不被其讥者。后裹装欲归,复上书于成王及朱石君、刘云房二相公,多诽谤朝廷语。成王以其书上闻,上悯其书生迂鲁,戍于伊犁。未逾年,即放归田里。以其书常置御座旁曰:“此座右良箴也。”上之宽大也若此。先生既放还,亦纵酒自娱,不数载,卒于家。其所著古文,多载清朝名臣嘉言善行,有裨于世教焉。

○张石州之使气

平定张石州穆,以优行贡成均。道光己亥,应顺天乡试,携瓶酒入,监搜者呵曰:“去酒!”石州辄饮尽,而挥弃其余沥。监者怒,命悉索之,破笔砚、毁衣被,无所得。石州扪腹曰:“是中便便经笥,若辈岂能搜耶?”监者益怒,乃摭笔囊中片纸,有字一行,谩曰:“此怀挟也。”送刑部谳,白其枉,然竟坐槟斥。石州渊博无涯,世以东京崔、蔡目之,微眚见黜,固由赋命之奇,然亦太使气已。

○赵秋谷善骂

赵太史秋谷,青州益都人也。乾隆戊午,北平黄昆圃先生,任山东布政,黄固素重秋谷者。会益都令某来谒,黄语之曰:“赵秋谷先生,君管内人也,其诗文甚富,盍请于先生,持其草以来,俾余得一寓目乎?”令归,即遣一隶持牒往。赵故善骂,得牒益大怒,诟令俗吏,并及于黄。黄亲为其门生陈见复述之。

○汪容甫之狂放

汪容甫少狂放,肄业安定书院,每一山长至,辄挟经史肄难数事请质,或不能对,即大笑出,孙志祖、蒋士铨皆为所窘。时侨居扬州者,程晋芳、任大椿、顾九苞,皆以读书该博负盛名。容甫众中语人,扬州一府,通者三人,不通者三人。通者高邮王念孙、宝应刘台拱,与己是也;不通者即指程、任诸人。适有荐绅家居者,请容甫月旦,容甫大言曰:“君不在不通之列。”其人喜过望。容甫出,徐曰:“君再读三十年书,可以望不通矣。”其诙谐皆类此。

○龚定庵

晚清文人,龚定庵最负重望,所为文诗,皆廉悍伟丽,不立宗派,思想尤渊渊入微。生平治学颇博杂,惟近时坊刻《定庵文集》只六册,其所自定之二十四卷本,已无地可寻。定庵生平,性不羁,善作满洲语,嗜冶游,晚岁学佛,平居无事时,非访伎、即访僧,遇达官贵人,辄加以白眼。生平不善书,以是不能入翰林。既成贡士,改官部曹,则大恨,乃作《干禄新书》,以刺执政。凡其女、其媳、其妾、其宠婢,悉令学馆阁书。客有言及某翰林者,定庵必哂曰:“今日之翰林,犹足道耶?我家妇人,无一不可入翰林者,以其工书法也。”生平所得金,皆随手尽,京师人以怪物目之,夷然不顾也。在京日,所欢甚多,与某贝子福晋谊最笃。旧例,凡满、蒙王公贵人诸内眷,例不许外出,惟每季可游庙一次,游庙有定期。某福晋于游庙时,与定庵遇,既目成,以蒙语相问答,由是通殷勤。未几,为某贝子所知,大怒,立逼福晋大归,而索定庵于客邸,将杀之。贝子府中人,素受福晋惠,侦知其事,告定庵,定庵孑身走至江淮间,几乞食。其集中纪行诗,有“留眷于京,单身出外”,及文集中《重过扬州记》,皆此时作也。

定庵官京曹时,得赵飞燕印,狂喜赋诗,诗载入集中,而不详其缘起及印之形状。李{无心}伯因谓龚为人欺,观吴石华集中有题此印诗,所纪甚详,特录于下,以为艺林添一故实。其序云:玉印径寸,厚五分,洁白如脂,纽作飞燕形,文曰“亻予亻妾赵”四字,篆以秦玺,似独以鸟迹寓名。嘉靖间,藏严分宜家,后归项墨林,又归锡山华氏及朱竹垞家,最后为嘉兴文后山所得。仁和龚定庵舍人,以朱竹垞所藏宋拓本娄寿碑相易,并以朱提五百,遂归龚氏。此册乃何梦华所拓也,诗云:“碧海雕搜出汉宫,回环小篆字尤工。承恩可似绸缪印,亲蘸香泥押臀红。不将名字刻苕华,体制依然复内家。一自宫门哀燕后,可怜孤负玉无瑕。黄门诏记未全诬,小印斜封记得无。回首故宫应懊悔,再传重问赫蹄书。锦裹檀薰又几时,摩挲尤物不胜思。烟云过眼都成录,转忆龚家娄寿碑。”闻此印后归潘德畲方伯,今不知流落何所。按赵氏位亻予亻凡三人,一钩弋,一宣主,一合德也。

阅近人笔记,载龚与明善堂主人事,按主人名奕绘,号太素,为荣恪郡王绵亿之子,封贝勒,著有《明善堂集》。侧福晋者,即太清西林春,著《天游阁集》者也。太清姓顾,吴门人,才色双绝,贝勒元配妙华夫人没后,宠专房。贝勒由散秩大臣,管宗人府及御书处,又管武英殿修书处,旋改正白旗汉军都统。性爱才,座客常满。其管宗人府时,龚方为宗人府主事,常以白事诣邸中。贝勒爱其才,尊为上宾,由是得出入府第,与太清通殷勤,时相唱和。龚杂诗中,所谓“一骑传笺朱邸晚,临风递与缟衣人”即指此事。闻太清好著白衣,故云云。太清貌绝美,尝与贝勒雪中并辔游西山,作内家妆,披红斗篷,于马上拨铁琵琶,手白如玉,见者咸谓王嫱重生。又闻贝勒所作词,名《西山樵唱》,太清词名《东海渔歌》,当时特取其对偶云。某说部中,见有龚某外诗一首,此诗旧藏蒋剑人家,后归王紫。蒋与王,皆与龚子孝拱相友善,决为龚作无疑。诗云:“未定公刘马,先宰郑伯羊。海棠颠未已,狮子吼何狂。杨叛春天曲,蓝桥昨夜霜。微云才一抹,佳婿忆秦郎。”又题友人扇一绝云:“女儿公子各风华,争羡皇都选婿家。三代以来春数点,二南卷里有桃花。”情辞惝恍,他人断无此思想、无此笔墨也。龚以奇才,会试举春官,不得入翰林,大恨,因为《干禄新书》以讽世,其所著诗,亦多讽世之作。如《咏史》诗,则为曾宾谷而作也;如《小游仙》诗,则为不得军机章京而发也。龚为主事时,其叔方为尚书,一日龚往谒,甫就坐,忽阍人报有小门生求见,其人固新入翰林者,龚乃避入耳室中,闻尚书问其人以近作何事,其人以写白摺对,尚书称善,且告之曰:“凡考差字迹宜端秀,墨迹宜浓厚,点画宜平正,则考时未有不入彀者。”其人方唯唯听命。龚忽鼓掌曰:“翰林学问,原来如是。”其人惶遽去。尚书大怒,诃之,由是废往还礼以自绝。定庵以道光十九年,年四十八乞休。二十一年,五十岁,殁于丹阳。其殁也,实以暴疾,外间颇有异词。初,定庵官京曹时,常为明善堂主人上客,主人之侧福晋西林春太清,慕其才,颇有暖昧事,人谓定庵集中游仙诸诗,及词中《桂殿秋》、《忆瑶姬》、《梦玉人引》诸阕,惝恍迷离,实皆为此事发也。后稍为主人所觉,定庵急引疾归,而卒不免,盖主人阴遣客鸩之也。或又谓定庵晚年,所眷灵箫,实别有所私。定庵一日往灵箫处,适遇其人,因语灵箫与之绝,箫阳诺之,而踪迹则愈密。半岁后,定庵一日又见其人从灵箫家中出,因怀鸩以往,语灵箫:“其人倘再至者,即以此药之。”药方固出禁中,服之不即死,死亦无伤痕可验也。灵箫受药,即置酒中以进,定庵饮之,归即不快,数日遽卒。

○其二

定庵在扬州时,一日,于某盐商席间酒半,行联句之令,一商云:“正是桃红柳绿天,”定庵急续云:“老夫人移步出堂前。”坐客大笑。此与一富商以资得某处令,到省谒巡抚,巡抚询以事,富商拱手云:“大人容禀,”巡抚忍俊不禁,乃答云:“听你道来。”此两语连续之妙处,实同一机轴也。定庵生平最嗜赌,尤爱摇摊(即压宝),自谓能以数学占卢雉盈虚之来复。其帐顶满画一二三四等字数,无事辄卧于床,仰观帐顶,以研究其消长之机,每自鸣其赌学之精,然每战辄北。一日,扬州某盐商家大开宴会,名士巨贾辈毕集。酒阑,于屋后花圃中作樗蒲戏。有王君者,是日适后至,见定庵独自一人,拂水弄花,昂首观行云,有萧然出尘之概。王君趋语云:“想君厌嚣,乃独至此,君真雅人深致哉!”定庵笑曰:“陶靖节种菊看山,岂其本意,特无可奈何,始放情于山水,以寄其满怀之忧郁耳。故其所作诗文愈旷达,实为愈不能忘情于世事之征,亦犹余今日之拂水弄花,无以异也。”语次,复云:“今日宝路,吾本计算无讹,适以资罄,遂使英雄无用武之地。惜世间无豪杰之士,能假我金钱者耳。”王君本倾慕其文名者,乃解囊赠之,偕入局,每战辄去,不三五次,所措之资,已全数乌有。定庵怒甚,遂狂步出门以去。又云,定庵尝自言前生本是天台一老僧,此僧生平一无所长,惟每日诵《法华经》而已。僧卒日,即定庵生日。然定庵却聪慧绝伦,盖定能生慧,亦诵经之功也。定庵曾至其前生圆寂之地,有诗数首,曾为王君书扇,集中皆未载焉。王君但忆有句云:“到此休论他世事,今生未必胜前生。”亦自慨其半世苦修,未能出生死流,仍沉沦于三界中也。

○湖南汤海秋

道光朝,士无不知湖南有海秋汤鹏者。海秋二十成进士,三十补御史,意气蹈厉,勇言事,未逾月,三上章。最后以言宗室尚书,叱辱满司官事,在已奉旨处分后,罢御史,回户部原官。时英夷扰海疆,求通市,海秋愤不得言事,犹条上尚书转奏,策夷务善后三十事。嗣西夷求改关市约,有君奏中不可许者数条,人以是服其精。浮湛部曹不得志,退而著《浮邱子》一书,大抵言军国利病、吏治要最、人事情伪、关设形势,寻摄要眇,凡九十篇、四十余万言。每遇人辄曰:“能过我一读《浮邱子》乎。”其自喜如此。

○臧严两博学

长兴臧寿恭眉卿、乌程严可均铁桥,两先生者同籍湖州,同时号通经博学,顾极不相能。杨太守岘,臧先生高席弟子,亦尝从严先生游。一日,太守自长兴归,舟泊城外,邻舟有命酒独酌者,视之,严也。诘何自,以实对。诧曰:“是村夫子,堪若师乎?”它日,太守叩臧先生:“严某何如人?”曰:“粗能讽《三字经》。”《三字经》者,学童初入塾试讽者也。文人相轻,不意经生亦然。

○某官慕王壬秋

有某官慕壬秋名,屡欲造访,逢人寄声,而卒不至。朱暝庵克敬,戏为诗曰:“酿花天气冷如秋,风卷芦帘客怕留。却忆去年彭太保,布鞋点雪访壬秋。”

○彭玉{鹿吝}遗事三则

刚直公之奉命巡江也,每至一处,辄与闻地方民刑事。而公又不喜衣冠,草帽芒鞋,素巾布服,如居士。以故官吏闻其至,皆不知送迎,惟各惴惴焉。闻公轶事綦多,不能尽记,今仅述其三事耳。

常州武进县西三十里,有奔牛镇,镇为南运河滨一市集,置厘局焉。公一日舟行舣其地,见有麻衣而杖者,缚两豕,置河干,而身与局役作哀冤状、争辨状、愤急状不已。而局役若甚傲岸而弗闻也者。公前问其故,麻衣者哭告曰:“母死不得棺,将渡河求之于豕价,局役谓过此即应税。予谓生之河东、鬻之河西耳,且两豕非往来贩卖比也。哀以情则不可,争以法则不理,乞得价而还纳之,卒亦不允,而死母已望屋竟日矣。天下有仇死人、逼生人,而行此不仁者乎?”公悯其情,代哀之。局役不识公,怪其多事,挥叱之。公怒其横,且非法,召舟兵(公舟水兵,平时亦不军服)缚之树,鞭毙之,而絷其局员,登舟去。局员以职守辞,公立召奔牛巡司至,命代之,竟挟与之省,交藩司,并请于抚院,褫其职。而院司竟不敢以越俎为公咎也。

江宁上舍生某,妻有姿,时傅相李文忠公督两江,有弟称四大人者,爱悦之,托以太夫人命,诱入署,逾月不令归。生侦知其情,请之不能得,控之县,不理;控之府,亦不理。生知无诉,大恚,遂病痴,终日语喃喃不绝口,皆此事也。公一日泊舟水西门,遇生茶肆,异其状,询悉之,因教曰:“子不闻老彭来乎?盍诉之。”生疑问所在,公示以停舟处,并捉笔为词。翌日,生果往呼冤,公令从者召之入。一仰视,则昨日茶肆客也。生惊喜,公亦笑,受其词而慰遣之曰:“明日候妇归也。”生谢出。公即怀词谒文忠,纵论巡江事。言次,若佯为不知刑事者,设问:“或使有民人诱奸民人妇,当如何?”文忠语之法。公复曰:“使有官吏诱占民人妇,法如何?”文忠亦语之。公又曰:“今使有封疆大吏之子弟,诱占民人妇,于法又如何?”文忠愕然,强语之,而公已探怀出词,授文忠,且曰:“公能行法,则了之,否当请诸朝耳。”文忠阅词,则色变,起谢曰:“此事实不知。然劣弟母所爱,请以私谊故,稍宽假可乎?”公曰:“顷已言之,但不上闻,斯为私已厚耳。”曰:“然则请以家法处之,何如?”公曰:“可。”曰:“请少缓其死可乎?”公曰:“他唯命,是则不敢。”文忠不得已,呼其弟出,掷以词。其弟见公则大惧,及阅词,色沮汗流,惟叩头乞贷死。文忠作色曰:“已为汝请不得活,速自裁!”其弟曰:“请一别老母可乎?”文忠语公,公许之,而待诸庭。入久不复出,公逼文忠甚,文忠顾谓左右曰:“入见四大人,令揭吾某号箱,取朝珠上物(即鹤顶红,沾舌即死,凡一二品则有之),舐之可耳,勿望生也。”从者入,少顷而内廷哭声作,则喧传四大人死矣。公乃拜揖谢罪去。翌日,侦视生,则妇归而生竟不痴。

杨子县十二圩村民某,以孝母名,公往来其地久,时有闻。日者,薄暮过其居,伪为大解者,蹲篱下察之,适闻其母在床呼儿曰:“儿取溺器来。”子应之而不即至。顷母又呼曰:“儿速来。”子又应之而仍不即至。俄闻其母若甚急者,责之曰:“几何不来?”公意此琐事且若此,其他色养,大节可知,方窃叹名实相副之难,而人言之不足遽信也。乃念未已,而旋闻其子似抚床进器者,婉语曰:“溺器露外久,恐冷气侵肌肤,故儿先温之耳。”公乃大赞赏,迳起扣其扉,作索饮者,与之语,果愚民之纯孝者也。悯其贫无养,因拾纸书钱帖二百千,盖以章,令付诸仪栈。仪栈者,淮盐囤积地,杨子穆观察所总办也。杨不识公书,且疑其诈,执而送诸县。县令以杨故,亦不察,笞责而后释之。时公适他往,不之知也。逾日,公再至,村民诉所苦,且甚怨公之绐己者。公惭忿,与之邑,令见公惶惧,乞赎罪,公责令倍给之,以所乘舆送之归,而短杨于江督曾公国荃,杨竟以是撤差去。

○吴梅村晚年得子

吴梅村晚年,精于星命之学,连举十三女,而子始生。时唐东江孙华为名诸生,年已强仕,赴汤饼会,居上坐,梅村戏云:“是子当与君为同年。”唐意怫然。后戊辰,举礼部,东江果同榜。或赠梅村《五十生子诗》云:“九子将雏未白头,明珠老蚌正相求。兰闺自唱河中曲,十六生儿字阿侯。”盖少妾所出,后官兵科给事中。

○袁简斋生子

袁简斋六十三岁乃生子。时有族弟某观察,在苏州勾当公事,接江宁方伯陶公羽檄,意颇惊骇。发之,但有红签十字曰:“令兄随园先生已得子矣。”常州赵舍人诗云:“佳问有人驰驿报,贺诗经月把杯听。”

○惠天牧之生

惠天牧先生初生时,父梦东里杨文贞公来谒,遂名士奇。年十二,善为诗,有“柳未成阴夕照多”之句,为名流激赏。弱冠补诸生,人戏谓之:“卿熟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,试为我诵《封禅文》。”即应声朗唱,终篇略无讹脱。昔韩昌黎《送张童子序》,称其生九年,自州县至礼部试,一举而进,又二年复通二经,有司复上其事,由是拜卫兵曹之命,唐四百年科名之蚤,当无其偶,而新旧《唐书》,曾未一见姓名。宋时以神童解者,岁至数百人,而成大名者不多得,盖极言天质之不可恃。观于先生,虽生有宿根,恐亦赖濡染家学,潜心稽古之效也。不然,吴中惠氏,三世经师,岂元龙、定宇两先生,皆为名臣转世。

○钱文敏之聪敏

钱文敏公维城,中乾隆乙丑状元,选为清书翰林。公性聪敏,以国书为易学,遂不复用心。至散馆日,辄曳白,纯皇帝大怒曰:“钱维城以国语为不足学耶?乃敢抗违定制,若此将置于法。”傅文忠公代请曰:“钱某汉文优长,尚可宽贷。”上召至阶下,立命题考之,公倚础石挥毫,未逾刻辄就。上异其才,命南书房供奉,后遂荐升至户部侍郎,宠眷甚渥云。

○朱相国

高安朱相国轼,九岁时父携至巨室某氏。某见其文秀,问读书否,对曰:“五经甫读毕,学作破题。”时方筑室,因以《锯木》为题,公应声曰:“送往迎来,其所厚者薄矣。”某大奇之,携之登楼,以“小子登楼”令对,公应声曰:“大人作阁。”某知为伟器,令在家塾肄业,以女妻之。

○张文和之才

张文和公,辅相两朝,几二十余年,一时大臣,皆出后进。年八十余,精神矍铄,裁拟谕旨,文采赡备。当时颇讥其袒庇同乡,诛锄异己,屡为言官所劾。然其才干,实出于众,凡其所平章政事,及召对诸语,归家时灯下蝇头,书于秘册,不遗一字。至八十余,书尝颠倒一语,自掷笔叹曰:“精力竭矣!”世宗召对,问以各部院大臣,及司员胥吏之名姓,公缕陈名姓籍贯,及其科目先后,无所错误。又以谦冲自居,与鄂文端公同事十余年,往往竟日不交一语。鄂公有所过失,公必以微语讥讽,使鄂公无以自容。暑日,鄂公尝脱帽乘凉,其堂宇湫隘,鄂公环视曰:“此帽置于何所?”公徐笑曰:“此帽还是在自家头上为妙。”鄂神色不怡者数日。然其善于窥测圣意,每事先意承志。后为纯皇帝所觉,因下诏罪之,逐公还家,致使汪文端、于文襄辈,互相承其衣钵,缄默成风,朝局为之一变。亦公有以致之也。

○齐侍郎

天台齐侍郎,敏悟强识,观书目十行下,一览则终身不忘。其应征北上时,谒某邑宰,留宿署中,见架上有异书八册,请借观,主人曰:“诺。”次日将登程,主人奉书以出,侍郎曰:“已阅讫矣。”主人未之信,抽一二册询之,探喉而出,不讹一字。

○李绂夙慧

李侍郎绂,性聪慧。少时家贫,无赀买书,乃借贷于邻人。每一翻绎,无不成诵。偶入城市,街衢铺店名号,皆默识之。后官翰林,库中旧藏有《永乐大典》,公皆读之。同僚取架上所有,抽以难公,无不立对,人皆惊骇。后典试江南,闱中卷几万本,公皆披示,铅华纷披,无不中肯,实近世文人所不逮也。

○来文端相马

乾隆时,相国来文端公保,善相马。一日,与史铁厓相国,坐政事堂,闻墙外马行声,公曰:“此良马也,白身而黑蹄。”史公不信,遣人视之,果然,乃笑曰:“公前身是伯乐耶?”笑而不答。夫闻声知良,容或有之,若隔墙而兼知其色,则非思议所可及矣。噫!技亦神矣。

○嵇文恭风鉴

嵇文恭璜,善风鉴,百不失一。主乙未会试,揭晓后,中式者初见,即鉴别无爽。分两日款宴,前一日,皆丹毫简用者,内百二人不符,由途即选;次日所延,则尽归班矣。尝言乙未一榜无宰辅,惟许紫垣师孙寄圃玉廷,一内一外,禄位崇厚,后果然。又许金兰溪为臬司,后由臬司官大司寇。曹顾崖城,病右手,虑大考不能作字,欲乞假,文恭曰:“不出三年,当至二品,岂能去耶?”后曹以学土督学山左,荐擢少宰。

○杨中丞精相术

临川杨中丞<音>,精相术。乾隆甲辰成进士,胪唱前一日,新进士会集乾清门外,公遍相诸同年,谓友人曰:“今科榜眼、探花,当是南北二邵(谓余姚邵瑛、天津邵玉清)。第一人未见,何欤?”嗣见一人,脱帽箕踞,独坐金缸旁,公拱手贺曰:“龙头在是矣。”亟询姓名,则会稽茹古香也。小顷,传前十卷引见,以次唱名,鼎甲皆如公言。

○吴渔山入耶稣会

渔山与石谷同邑,相友善,而画亦相埒,惟渔山老年,好用西洋法作画,云气绵渺凌虚,迥异平日。相传其后竟从西教,故有浮海不归之说,然无确证也。故友王润甫汝玉,昔尝语人云:“昭文张约轩通守元龄,曾得杨西亭所写渔山小像,出以索题,上有上海徐紫山跋云:余尝于邑之大南门外,所谓天主坟者,见卧碑,有渔山字,因剔丛莽视之,乃知即道人埋处。命工扶植之,碑中间大字云:天学修士渔山吴公之墓。两边小书云:公讳历圣,名西满,常熟县人,康熙二十一年入耶稣会,二十七登铎德,行教上海嘉定,五十七年在上海,疾卒于圣玛第亚瞻礼日,寿八十有七。康熙戊戌季夏,同会修士孟由义立碑。盖道人入彼教久,尝再至欧罗巴,故晚年作画,好用洋法。西亭此像作于辛酉,其时犹未入教也,余忆张浦山《画征录》,称石谷因渔山借其所抚大痴画幅不还,遂与绝交。今观此事,知石谷之绝交,盖因渔山入彼教,而非为借画不还。石谷事亲至孝,人品本高,旧交割席,不忍显言,故特假细事为藉口耳。”

○孙渊如折胫骨

孙渊如官京师时,尝被车压折胫骨,为一金姓医治好,后右足尚较短左足寸许,服雄黄兑烧酒,四十九日足发赤斑而愈。金云:“骨原可接。凡人自胎生之骨,如花木之枝,随处可粘,惟在脾胃好,多进饮食,能生新血以益气耳。若后生之骨,如齿牙、膝盖、脑骨数处,则断不能接。所以用雄黄烧酒者,雄黄能去瘀血,烧酒无损脾胃。瘀血不尽,虽治好,遇阴雨必变。”今孙已逾十年,行履适然,惟其医治之精耳。尝嘱终身忌食荸荠,此理未晰,俟考。

○刘文清晚节

刘文清公墉,为文正公子,少时知江宁府,颇以清介持躬,名播海内。妇人女子,无不服其品谊,至以包孝肃比之。及入相后,适当和相专权,公以滑稽自容。初无所建白,纯皇召见新选知府戴某,以其迂疏,不胜方面,因问及公,公以“也好”对之,为上所斥。谢芗泉侍郎颇不满其行,至以否卦彖辞诋之。语虽激烈,公之改节,亦可知矣。然年八十余,轻健如故,双眸炯然,寒光射人。薨时毫无疾病,是日犹开筵款客,至晚端坐而逝,鼻注下垂寸余,亦释家所谓善解脱者。

○三绝

清同治朝,吴文节可读直谏垣,以乌鲁木齐提督成禄,纵兵戕戮平民数千,具折严劾,有“请斩成禄之头,以谢无辜百姓;并斩臣头,以谢成禄”等语,廷议以为讦刺时政,饬回原衙门行走,而此折为时传诵,朝野想望风采。同时有南举人谢焕章,年逾六十,甫捷乡闱,入都会试,其复试题“性相近也”二句。谢文理境深奥,阅卷者李某,几不能句读,以为文理欠通,竟坐褫革。谢固滇中名宿,有及门八人,同上公车,咸愤不与试,群起揭控。事听于朝,特派大臣复阅,谢得开复,作为本应罚停会试一科而开复已后试期,应无庸再议。而谢之文名,由是盛传日下。人言李某诚疏陋,适以玉成谢名焉。而菊部名伶十三旦者,亦于是时,以色艺特闻。时人为之语曰:“都门有三绝,吴侍御之折、谢焕章之文、十三旦之戏。”

○邓廷桢出督两广

道光十五年,江宁邓督部廷桢,受命总制两广,自安徽入觐。时公同乡官京师者,公子子久编修外,几二十人。公未明入朝,出答宾客之造请。及暮归寓馆,与乡人述故老逸事、商论文史、辨训诂音声,于三百五篇诗,刺取声韵双叠者,左右逢原,如取物筐箧中,人皆神开意新,曰闻所未闻。临别,乡人为绘《宣南夜话图》,怅之以诗。此事虽小,然作宦数十年,以耄耆老宿,与后生分席谈经,非记诵博洽者不能。作客十余日,以封圻遗客,与乡里通宵话旧,非神气闲定者亦不能。

○曾左友谊之始末

曾文正公与左季高相国同乡,相友善,又属姻亲。粤逆猖獗,蔓延几遍天下,公与左相戮力讨贼,声望赫然。合肥相国后起,战功卓著,名与之齐。中兴名臣,天下称为曾、左、李,盖不数唐之李、郭,宋之韩、范也。比贼既荡平,二公之嫌隙乃大构。盖金陵攻克,公据诸将之言,谓贼幼逆洪福已死于乱军中。顷之,残寇窜入湖州,左公谍知幼逆在内,会李相之师环攻之,而疏陈其事。公以幼逆久死,疑浙师张皇其词,大怒,特疏诋之。左公具疏辩,洋洋数千言,辞气激昂,亦颇诋公。两宫、皇上知二公忠实无他肠,特降谕旨两解之。未几,洪幼逆遁入江西,为沈幼丹中丞所获,明正典刑,天下称快,而二公怒卒不解,遂彼此绝音问。海昌陈其元,为左公所荐举,公前在安庆时,亦曾辟召之。同治丁卯,谒公于金陵,颇蒙青眼,洎摄南汇县事。丁雨生中丞时为方伯,具牍荐陈其元甚力,公批其牍尾曰:“曾见其人,夙知其贤,惟系左某所保之人,故未能信”云云。蒯子范太守,以告其元,谓公推屋乌之爱也。辛未,公再督两江,张子青中丞欲调其元于上海,商之于公,公乃极口赞许。是冬来沪阅兵,称为著名好官,所以奖勖者甚至。闻其元欲引退,特命涂朗轩方伯再四慰留,谓公忘前事矣。后见常州吕庭芷侍读,谈及二公嫌隙事,侍读云:“上年谒公于吴门,公与言左公致隙始末,谓我生平以诚自信,而彼乃罪我为期,故此心不免耿耿。”时侍读新自甘肃刘省三军门处归,公因问左公之一切布置,曰:“君第平心论之,侍读历言其处事之精详、律身之艰苦、体国之公忠。”且曰:“以某之愚,窃谓若左公之所为,今日朝端无两矣。”公击案曰:“诚然,此时西陲之任,倘左君一旦舍去,无论我不能为之继,即起胡文忠于九原,恐亦不能为之继也。君谓为朝端无两,我以为天下第一耳。”因共叹公憎而知善,居心之公正若此。人又谓洪逆未死,公特为诸将所欺,并非公之自欺,原可无须芥蒂也。公殁后,左公寄挽一联云:“知人之明,谋国之忠,我愧不如元辅;攻金以砺,错玉以石,相期无负平生。”读者以为生死交情,于是乎见。昔韩忠献与富文忠,皆为一代贤臣,第以撤帘事,意见不合,终身不相往来,洎韩公薨,富公竟不致吊。今观曾、左二公之相与,贤于古人远矣。

○李文忠为李莲英所愚

李莲英为亡清孝钦后宠监,势焰熏灼,然其人胆汁薄弱,不敢为大恶,特阴柔害物而已。时李鸿章由直督入相,李素骄贵,且自负勋劳,遇同辈,恒兀傲视之,人多慑其名位,弗与较也。日者失礼于李阉,李阉衔之,他日谓李曰:“老佛爷(指孝钦)欲修颐和园,藉便游幸。但以库帑支绌,且此为不急之工,不欲拨款兴修。公为国家重臣,何不报效此项工程,为诸臣倡?”时李积赀甚富,欲媚孝钦,欣然诺之。李阉复曰:“吾先导公入颐和园,视其何处应修者,一一了然,庶入告时,较有把握。”李信之。李阉潜使人导之入园,而乘间密奏于清两宫前,谓李擅入禁地,不知何意。清光绪大怒,下诏申饬,交部议处。都人士皆传为笑柄,而不知彼为李阉所卖也。

○沈葆桢

沈葆桢以一九江道,赖曾文正力得至两江总督。嗣以江西协饷事严词劾曾,清廷下诏劝和,亦创闻也。或责沈负恩,沈怒曰:“予之有今日,予命所固有。天盖假手于曾,曾遂贪天之功,以为己功耶?且予知有国,不知有曾。予为国汁,即有恩亦当不顾,况无恩耶?”沈为人犷暴,好自负。濒死,辄言见冤鬼索命,江宁府涂宗瀛来谒,鬼稍敛避。沈乃留涂侍病,须臾不许离。一日侵晨,府署有要事白涂,适沈熟寐,涂乃潜出晤僚属。未数百武,沈忽大呼,比返,则沈已卒,目突舌伸,爪痕宛然,或谓沈嗜杀,恒有无辜被戮者,索命之说,非无稽也。涂遽于理学,后亦官至总督,鬼之畏避,其以此欤?

○赵舒翘

赵舒翘抚苏时,元和陆相国以祭酒丁艰回里,服满赴京,赵饯行于署。酒酣,赵频顾陆而叹息。陆疑赵心有不愉事,坚叩其故,赵慨然曰:“某所以不乐者,以君为末代宰相耳。”陆愤然曰:“君既知相,白视何如?”赵曰:“此尤他,某终不得善终。”及赵内用任枢要,抱骑墙宗旨,以为庶几可免祸。讵团匪之乱,赵虽持两可,而竟列罪魁,恩赐自尽。赵体态魁梧,服鸩不死,使者恐受谴,急将七窍封闭,辗转而死。谁云人定胜天哉?及后陆大拜,清室竟夷,令人叹事有前定,非人力所能挽回。虽然,赵之相亦神矣哉。

○樊山感遇

樊山好诙谐,卒多获咎。与贻交恶,亦由诙谐而生,因此去官。平日颇受知于清孝钦后,张文襄、鹿文端在政府时,谋起用。樊山初意,未敢遽请开复,及进言,孝钦即曰:“此人有才,为荣禄所荐,以无罪被革,今当如何?”则皆曰:“谨候圣裁。”孝钦曰:“可开复原官。”又江宁布政使缺出,枢臣进单请简,孝钦不视,直曰:“与樊增祥。”其眷念如此。樊有诗云:“感恩知己聚中台,安国重然不死灰。早日相公知国士,晚年先后叹奇才。玉堂寻梦前团练,金榜还魂老秀才。赤舌几人挢不下,玉音亲许大藩开。”又:“大航朱雀备藩宣,黄纸除书下九天。锁钥故知惟{淮十}可,印符无以易尧贤。”又《安南服垂温谕追述西巡入谢笺》:“一自迩英辞二圣,鼎湖彼此隔风烟。”即纪此二事,无任俯仰低徊。